当前位置: 蝈蝈 >> 蝈蝈的习性 >> 这可能是关于老博山最有感觉的文章了he
又是一年芳草绿,犹在他乡念故乡。大概是有了点岁数并且寄居在外的缘故吧,时常就思念些陈年旧事。不经易间,竟又想起了儿时家住北神头的那段时光。
岁月虽已去远,村庄早也易样,然而闭起眼来,那山、水,那村舍,那人家,依旧还是从前的模样。
……
那时候,北神头村庄不大,但依山傍水,环境却好,曾经的“颜山八景”,这村就独占其三:一曰“孝水澄清遗妇泽”,这澄清的孝水就流淌在村前,河水自大庙的“灵泉”涌出,清波粼粼,贯城北去,展无限的风光;二曰“峨岭晴岚啼乱鸦”,这峨岭就在村后,青松苍柏迎旭日,啼鸦归旋映晚霞,如诗如画;三曰“阳坡绕翠近人家”,这阳坡所近之人家,就是北神头村了,四季翠色,阳气纯生,雄鸡唱晓,炊烟袅袅,似人间仙境。
那时候,北神头村的人口少,但各行从业者则全:为官的、经商的、务农的、做工的,行行都有。单在务工者中,就有木匠、铁匠、石匠、泥瓦匠等等,另外,还有手艺人,还有在厂矿上班的工人。大概就是因为村人聚财有方之故,所以当时才有“南神头人多,西神头神多,北神头财多”的说法。记得早年村里有两姓富户,一户姓韦,一户姓石。村东,有一大片菜园,就叫韦家园(后来在此建了博山水泥厂);村中,有一条气派的胡同,就叫石家胡同。
出村口,就是贯通南北的大道,道西就是孝妇河。那时河两岸还没有筑起河堤,宽敞的河滩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河水是湛清湛清的,一眼见底。洁净的沙石,绿绿的水草,合起小手来捧一捧河水,就有线头般的鱼苗在手掌中游来游去;随便掀一块石头,就会看到小虾,它们那惊慌失措的样子真有意思;大孩子从河边的“哈巴浅”下,顺手就能摸起一条鱼来。
城里来的人,喜欢下伏缸诓鱼,这“伏缸”,应该是那时独特的渔具,用薄薄的玻璃做成,圆圆的、扁扁的、肚阔口小。先是在缸里放些用香油炒过的麦麸做饵料,再用绳子把伏缸轻轻的放下水底。不一会,鱼儿们就会围在缸口附近转悠,当终于禁不住饵香的诱惑时,便一头钻入缸口,于是再也逃不出来了。
有个夏日的正午,雷雨刚过,黑色的乌云渐渐退去,云边透出了靓丽的光彩。一个戴着斗笠的钓翁,站在河滩上频频甩动着他那长长的钓竿,这种钓竿的鱼线上系着鹅毛,神头人称其为“风竿”,专钓河里的“白条”。那钓翁站在河边,一手握住风竿,另手捏住鱼钩,顺风抡竿猛的往上空一甩,于是,鱼线牵着鱼钩,乘着鹅毛就在河面上飘起来,鱼钩上的钓饵,一只小蝶或者小蝇,便在水皮上蜻蜓点水般的点动起来,引着那河里的鱼儿们不断的追逐、雀跃。
这种鱼就叫“白条”,一扎来长,通身剔透,非常俊秀,它不同于躲在河石下的“逗迟”(河里的一种鱼,下同),也不同于爱钻河泥的“滋泥狗”和总趴在沙洼上的“傻瓜”,这“白条”既机灵又活跃,它们从不在水下觅食,而是结成队形,贴着水皮逆流而上,不时的跃出水面,专扑食那些在水皮上觅水的小昆虫。钓鱼能钓得到“白条”也决非易事,非用这独特的“风竿”和娴熟的技术不可。再观那钓翁,正在不断的上下调整着鱼竿,全神贯注的引那鱼儿们跳跃、再跳跃,那心思,似乎并不在得,倒更像是在刻意的同鱼儿们耍逗、嬉闹。直到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钓翁钓的其实不是鱼而是一种情趣。细细想来也是,似“颜神”这般的文明古城,积浓郁的文化之沉淀,滋生了这种适趣排闲之钓乐,也是很自然的。
那时候,河滩上仅一架独木桥,两人对遇得侧肩相错而过。桥简单的很,就是几根圆木桩支撑着几条长木板,汛期一到,还要把木板拆除,免得被洪水冲走。河水浅的时候,会看到小河蟹从水里爬出来,趴在桥桩上窥望。
邻居家的小水子,就专门喜欢在这儿抓螃蟹。小水子姓孙,十一、二岁,没上学,在家里帮衬着大人做粉皮,他们孙家的粉皮当时也颇有名气。
粉皮分两种,地瓜做的那种,皮厚个大,黑一些,平常人家吃;用绿豆做的那种,皮薄色黄个小,叫“小薄粉皮”,有钱的人家吃。我是见过小水子家做粉皮的:先是用水磨把事先泡好的原料磨成糊浆,再用很细的萝子边加水边过滤,把粗渣子过滤出来,之后把滤细了的粉浆下到一口大锅里,边加热边搅动,最后,把熟了的粉浆用勺子均匀地摊到一个铺着笼布的圆篦子上,粉皮就定形了,等粉皮在篦子上滴尽了水份,再一张一张的貼到苇萡上晾,晾干后粉皮就做好了。若是遇上下雨阴天,粉皮晾不出来,就会发酸变味,做粉皮就怕这样的天气。
博山的“油粉”,就是用做粉皮的粉浆做的,里面加了葱末、香菜末、细粉、豆腐条、豆芽等等的辅料。当然,绿豆油粉最好,一碗热乎乎的“油粉”,配上香喷喷的“菜煎饼”,真是一绝。薄粉皮炖烧肉,也是一道美味。
那时,博山烤烧肉的不多,我们北神头的史家小铺,做的就极好。铺子开在村前的街面上,其实就是个食品杂货店兼小酒馆。父亲闲暇时就带我来,一进门,史掌柜就热情的打着招呼,一边寒暄,一边用酒潥子(潥,sù,一种不带把的小锡酒壶)烫上了酒,因为是熟客,爱喝哪种酒,他了如指掌。
史掌柜脚有疾,酒烫热了,便一颠一颠的送到桌上。其时,桌上已上了一碟油炸兰花豆或者一碟五香豆腐干,就等着烧肉出炉了。不一会,肉烧好了,渍啦渍啦的滴着油从炉子里钩出来,选中一块,拿刀片成片,整齐的顺到盘子里。二寸见方的一块烧肉,那时才两毛钱。平时,闲客喜欢在这儿喝小酒,哼京调,品烧肉,史掌柜呢,则在柜台上霹雳巴拉的打着算盘、记着帐,各自悠哉悠哉。至于烧肉炖粉皮,不过是各家自己饭桌上的美味罢了。
出了史家小铺往北走,就是勇泉大爷开的包子铺。他那粉皮、豆腐、虾皮馅子做的素蒸包,最是好吃不过,皮薄、馅满,面白,热腾腾的真香。还有那水仙火烧(老人都这么叫,应该就是油煎包),特别是那黄来来的底,酥酥的旮渣,我真喜欢吃。
过了包子铺,不远处就看到村口了,青石铺的路,上面印着深深的车辙,车辙就像古老的文字,清晰的记载着村庄的年纪。而王家楼就在村口一侧,大约住的全是王姓人家,现今已不记得了。
那时候,神头的菜园多,春夏秋冬,鲜蔬不断。
神头水好,种的菜也甜,最有名气的当属神头黄瓜,脆、嫩、甜。听老人说西神头“八贤庙”处有一畦黄瓜,清晨把它掰断后再用“席席迷”(方言)插接起来,到后晌就能长住,真是神奇。
那时候,正月里玩扮玩是极盛之事,过了五马日,村里那些玩把式的、打锣鼓的,就陆陆续续的开始了整修道具、操练武术、演练锣鼓等准备工作。北神头的马叉、锣鼓、狮包,都是传统的扮玩节目。刚记事的时候,房东的宋爷爷干铁匠,曾给我打造了小铜锣、小铜钹(小时候叫“咣咣镲”)、狮豹上的小铃铛等等的小家什——只可惜,现在除了那件“咣咣镲”还保存着,其它都丢了。宋爷爷有俩儿子,我分别管他们叫“大爷”、“小爷”。大爷也就十八、九岁,我一边敲咣咣镲,他一边教我唱儿歌:“咣咣镲,咣咣镲,打小好走姥娘家……”。
宋奶奶是个极慈祥可亲的人,特别疼爱我。有一次我掉了魂,战战兢兢,眯眼不睁,我娘急得没了主意,去求助宋奶奶,于是,宋奶奶将一个盛满小米的碗放在我的枕头边上,碗口蒙上一张黄表纸,然后,一面用炊帚往黄表纸上轻轻洒水,一面嘟噜着我的乳名,喊我的魂快快来家。不一会儿,我平静的入睡了,睡得好香。等一觉醒来,魂果然回来了。再看那碗里的小米,则陷出了两个坑。现今我还记得,当时之所以不敢睁眼,正是因为一睁眼就看到对面墙壁上有两个巨人,样子狰狞可怕。宋奶奶真是厉害,那么大的两个鬼祟,竟被她降伏在碗里了。
那年岁,最热闹的日子是大集,大集就在庄南的道边上。每逢大集,天刚蒙蒙亮,那些“吱呦吱呦”的推着木轱辘车的、赶着毛驴驮子的、挑着扁担的、夸着篮子的,就都陆陆续续来到集上。各色山货,种种菜蔬,土制杂品,日用百货,应有尽有。城里的人也过来,“肉烧饼”、“油粉”、“油酥饼”、“江米糕”,什么好吃的也有卖的。
当然,最好吃的还是我们本神头的“香油馓子”,三分钱一个,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脆。太阳出来了,集上的人更多了。歌唱般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驴嘶犬吠声,喧哗鼎沸,真叫热闹。如果遇上我姥娘在家,她就会领我出来赶集。姥娘最爱买的是山里人卖的豆虫和蚂蚱,活蹦乱跳的牛(我们念‘油’)蚂蚱,间或夹杂着一肚子籽的母咬怪(雌性蝈蝈),三分钱能买四串,绿油油的豆虫在地上乱爬,五分钱就买一大筛子。买回去后,姥娘用开水一略,撒上点盐放到窗外晾着,晾干了拾起来,吃的时候,用油一炸,嘣酥。
相对喧嚣的集市,村外东头,我三大爷的韦家园可就清静的多了。一畦一畦绿油油、水灵灵的青菜,看一眼都赏心悦目。顺着菜畦间的小道,就到了菜园子中央,这儿有一架葡萄,旁边还有两间矮草房,葡萄架下摆了小矮桌,凌乱的放着几个小板凳。父亲领着我走进来,园子里一个人也不见。一只蝈蝈,咬开了挂在葡萄架上的裹筜瓤(方言)笼子,偷偷的爬到了葡萄架上,看看没人发现,竟大着胆子“咯咯咯咯”的叫起来。一会儿,三大爷打着哈欠,懒洋洋的从草屋里出来了。他胖胖的、矮矮的,满脸的慈祥。看到我和父亲已坐在那儿,就哈哈的笑起来,一笑,白皙的脸蛋上,竟没了眼睛。水开了,沏一壶茶,父亲和三大爷就聊天拉家常;我呢,闲着无聊,就去菜畦间捉蝴蝶、逮小蚂蚱。
过了独木桥,就是西神头。顺路向南,不远处就是“大庙”,神头人称“颜奶奶庙”。庙门的朝向,那时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竟也说不清,有人说朝东,有人说朝南,记得有一次为了这事,还面红耳赤的吵起来。两扇红漆的庙门,每一扇上都有七七四十九颗大疙瘩钉子,雄雌石狮把住门口。进山门,就看见“灵泉”了。灵泉——孝水之源,神灵之泉!所有那些古老的颜神传说、所有那些感人的孝道故事、所有那些悠久的博山历史,统统都是从这儿流淌出来的!灵泉后面就是正殿,一座独具风格的“无梁大殿”,传说是唐王督建,也有说是鲁班杰作,可时隔太久,已无从考证,而历朝的重修,却隐约的记在残碑上。然而,神头人并在意那碑文,他们更喜欢的是这“灵泉”。炎炎暑日,洌洌清泉,老人们坐在山门下纳凉,讲着那些重复了多少遍的故事,孩童们绕在其间追逐打闹,一汉子走进前来,从泉里捞出一西瓜,西瓜已被泉水拔的震凉,切开来,每人一块,细细入口,暑气顿消。
……
后来,我报名上了小学,为上学方便,全家搬离了北神头。如今,近六十个年头已悄然逝过,而那些童年的往事,便永远的留在了记忆之中。
来自“博山的故事”,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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