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蝈蝈 >> 蝈蝈的天敌 >> 大平原二百五十七老崔
老崔
秦辉
三十年前,我从部队复员来到地方,当时被分配到离家多公里的洼杨农场。农场建在一片洼地里面,方圆二十里没有人家,买生活必需品都是要骑自行车去二十多里外的洼杨村。
农场以种棉花、苜蓿为主。苜蓿是鲁北特有的品种——紫花苜蓿,叶圆而小,花为深紫色。当苜蓿到达一定高度,花期来临,远远望去,如紫色海洋蜿蜒连绵,是农场的一大美景。农场有四十几人,以前场医有两人,其中一人调到县城,空出的位置由我接替。从部队刚刚回来,一切都那么不习惯,还好我结识了洼杨村的老崔。
结识老崔纯属偶然。有一次我去洼杨办事,在亲戚家多喝了几杯,亲戚不放心非让眯一会儿再走。谁知这一眯就眯到了傍晚,因为晚上还要值班后半夜,我匆匆告辞而去。
初秋的傍晚有些凉意,骑出洼杨不一会儿,天就差不多黑了下来。田野里静悄悄的,一排排的庄稼像一个庞然大物伺机而动。
因为酒的缘故,脑袋昏沉沉的,脚也蹬得费劲。索性支好车子,找了个地头坐下来。两支烟抽完,酒劲过去,天也完全黑透,月亮出来了。
我骑上车继续往前走,两旁的玉米在秋风里摇晃,草丛里不时传来蝈蝈的鸣叫。忽然我听到有啪啪的响动,仔细听,是从前面的一间小土屋里发出来的。洼杨村人除了种棉花,夏天还会种一些瓜果,比如西瓜、甜瓜,成熟季节,为防止路人偷摘,就搭一间土屋,一能挡雨遮风,二能当个临时的卖瓜棚。
我走进小土屋,借着月光看到屋中间一张小矮桌,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桌旁喝酒,一边喝一边摇头晃脑有节奏地拍打着大腿。声响就是他发出来的。
男人见我进来,很惊讶,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了自己的情况,他看起来又很高兴的样子,说正好可以一起喝几杯。我看了看桌上,一把小酒壶,两只酒杯,但并没有下酒菜。我好奇,看他小屋前是一片玉米地,并没有瓜果,按理不用守夜看瓜的。
男人把两只酒杯倒满,递给我一杯,豪爽地说,来,兄弟,我们有缘!我不好推辞,一饮而尽。然后我们聊了起来,他说自己叫崔保国,别人都喊他老崔,他没别的毛病就是好喝一口,一天不喝就觉得不舒坦。有好菜吃好菜,没好菜吃萝卜条,没萝卜条干喝酒照样滋儿。媳妇讨厌他这毛病,跟他干仗。于是,他就偷喝。把酒藏在院子砖缝里,庄稼稞内,甚至废弃的瓜棚里……
那天,我跟老崔一见如故,他知道我是刚分到洼杨农场的场医,就约定我值夜班时来这里找他,他说媳妇管得严,白天出不来。老崔还特意叮嘱我,不要跟别人提起他,毕竟三更半夜到野外偷喝酒,不是什么光彩事。
那天之后,值夜班我都会来土屋找老崔聊一会儿,有时带点食堂打的炒菜,有时带几包花生米,酒嘛,都是喝他的。有月光时我们把小矮桌搬到外面,没有月光就用我值班的手电筒照亮。因为怕有突发事件,我一般只喝一小杯酒,而老崔几乎每喝必醉。我劝他悠着点,他却说喝酒喝死倒也不亏。
我们边喝边聊,老崔说一些洼杨的村人村事、家人家事,我说些部队驻地的风光风俗和自己转业的周折。说开心了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说到伤心处伏桌不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初冬。
这天值夜班我又去找老崔,见到路上有很多烧尽的纸灰,算算才知道是十月初一。十月初一在当地是很重要的节日,也叫鬼节,要给去世的亲人烧纸、添坟。
到了小土屋,老崔还没到。我放下手电筒,把炒菜摆在桌上。灯光一暗,老崔闪了进来,他抱着一堆东西哗地倒在桌上,有水果、小菜,还有蛋糕。他又摸向桌底,掏出一瓶酒。兴奋地说,今天得好好喝喝。我问他为什么带了这么多东西,他说媳妇给的。我不解,你媳妇不是管着不让喝吗?他说今天例外。
那天我破例喝了两杯,而老崔喝得一塌糊涂,脸色蜡黄,两手冰凉。
春节后,因工作需要我调回家乡。临走前,我决定去跟老崔告个别。在洼杨,他是除了同事外,我唯一的朋友,是他陪我度过了最苦闷最无聊的日子。
我不知道老崔住哪里,既然他总在小土屋偷酒喝,说不定正在附近转悠呢!于是我骑上车去了那里。
这是我第一次白天来小土屋,里面空荡荡的,到处是尘土,小矮桌也不见了。
我转到小土屋的后面,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片坟地。大大小小的坟头有五六座,其中一座坟前摆着一个小矮桌。我走近去看,墓碑上赫然写着,崔保国。
作者简介:秦辉,无棣人,山东省作协会员,,年出版小小说集《酒心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