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蝈蝈 >> 蝈蝈的形状 >> 我爹与他的几所老房子
国庆节回老家,与爹谈起最近打算要在老家建造的房子,我们就那样蹲坐在老屋的门口,漫不经心地说着话,母亲手里也依旧忙活不停:她正在剥的花生米,听妻子说是为我们回程时准备的。
上了年纪的爹,讲起话来声音依旧洪亮,但他那眉宇间的皱纹,却日趋稠密。
我粗略替爹算了算帐,经他手,到如今一共盖了4所房子,这样的丰功伟绩,就是放到今天,搁在我的身上,那也一定能成就值得炫耀的万贯身价。一想起这些,我就有点儿热血沸腾:爹太了不起了!爹也实在不容易!不觉间我对他老人家的仰望,又多了几分敬佩!
爹的岁数,今年算起来,已七十有四了,尽管如此,他的身板,不敢说比我硬朗,但除了有高血压的毛病儿,每天都需要服药外,其他方面,都没有问题,而且,就爹今天这把年龄,今天一说起要建造老家的房子,他的精气神儿,立马就抖擞起来,这是我和妻子所未能料及的。
私下里,我曾经不止一次对妻子说:“爹有这样的健康身体,与我们兄妹三人,那都是福气!”
说起造新房子,不得不说说我在老家我所经历过的房子。
如今我们每年回家,住的这所,是经爹的手建造起来的第四套房子。
这是一套乡村里最常见的老屋子,四间出厦,在当时那也是数得着的。老屋子方方正正的安座在我家院子中间,屋前,靠东面往前又修了两间陪房,一间大,一间小,大的用来做仓库,杂七杂八的扫帚扒犁一股脑儿地堆在里面,它们横七竖八,斑驳的面目记忆着我家祖祖辈辈的农家故事。
小的那间,是厨房,灶王爷年年都把守在那里为我家呵护风雨,多年以来的烟熏火燎,整个厨房间的墙面,都是黑漆漆一片,一进屋就能让人感觉到它的沧桑经历。这间不大的厨房,你可千万别小看它的魔力,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每年准备的年夜饭,还有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手艺,总是香喷喷的从这里飘出香味儿,然后再滋润到我们一家人的心里。
我对老屋的情有独钟,总是能勾起我的无限遐想:幼时帮母亲做家务,便烧锅边背书,总是趁着炉膛里的光亮忽明忽暗的闪烁间,我像逮鱼那样抓住了光亮,也记住了单词。之所以童年的记忆里,总是忽闪着这样的亮光,才让我每一次回老家,最喜欢坐在老家的那个院子里,望着天空,莫名地伤感,无忧无虑的忧郁,这种感情,随着我年领的盘升,与日俱长,尤其是这几年间,左右邻居相继都翻盖了高高的楼房,曾经风光气派的老屋老院子,再也没有了它往日的威风,而我,搬只小板凳,一个人无拘无束的坐在那里,望着深深如许的半空,听蝈蝈鸣叫,看月牙慢慢挂上树梢,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哦,很多时候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老家的院子,就是这样迷人,尽管自建好老屋以来,院子里的地面一直没有硬化,遇到下雨天,走在院子里的那种泥泞路上,就艰难得令人生厌,母亲一直以来就想把它改修成水泥路,但经历了许久光景,这里的景观却从也没有得到改善。后来,每次看到我们踏着泥泞回家,尤其是当妻子踮脚夸张的走路,母亲就会立即恨恨不平地说一定要在院子里修一条水泥路。
我知道,母亲心目中的水泥路,其实并不像城市里的宽阔公路,它只是像邻居满堂哥家的院子一样,硬化一条小道,遇到刮风下雨,只要人走路麻利就万事大吉了。
满堂哥是俺村里最有本事的人,在我小时候,他在县上还主持过一家外贸公司的生意,那时候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平时能填饱肚子就很不容易了,而满堂哥家却不一样,且不说他们家过年过节可以有鱼有肉吃,即便是日常生活,他家也可以做到顿顿有肉吃。村里面有这样的邻居,那是俺村的骄傲,见贤思齐,因此满堂哥家的生活,俺全村人都愿意效仿,只是在很多时候,我们的这些努力不过是痴心妄想,在那个年代,无论你怎么努力,天天吃肉,那根本上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家的情况还有些特殊,本来,在那个岁月里,养三个孩子,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加上我们兄妹三人都想着要一级一级的去读书上学,当时的情况,我家就是花钱的人多,挣钱的人少,这样的日子直接导致一直没有足够的钱来修葺老家院子里的新房子,它一直拖了下去,直到我都读大学了,老家的老院子里,一遇到下雨天,整个院子都是泥泞遍地。
后来,因工作的原因,我们兄妹陆续离开了老家,留下年迈的父母,还有这所老院子、老屋子,陪着他们,一起守在家里,从此,这里就成就了我们的乡愁,一遇到逢年过节的日子,我们就会抱着电话机,轮流和千里之外的父母说话,那种感觉,一直是我们一家人最喜欢享受的过年大礼。
每次与父母打电话时,我虽然蹲坐在上海的家里,但依稀间,却总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从老家老屋里颤颤巍巍飘出来的话语。
前年回家,我突然发现,在我家院子里,从大门口一直延伸铺到堂屋,竟平铺了一层或红砖或青砖夹杂其间的小道儿,听母亲说,那是爹闲来没事儿,他一个人开着三轮车,跑到村子东边的废砖场捡砖铺就的,当时听完这话,我心里就咯噔一颤:爹都这把年纪了,咋还这样喜欢卖力气!
去年暑期里,我回到老家带着儿子到村子东边纳凉,当走到那个废弃的砖窑厂,望着满目荒凉的场地,眼前不觉浮现出爹曾经弯着腰,鞠缕着身子,在这个荒凉废场地正搬砖的样子,那一刻,迎着风,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清楚的知道,经爹的手,他建造的第一所房子,我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记忆的,只是那房子的样子,至今在我的脑海中还依稀有一丝余念的。
记得当时的老屋,是一座三间用泥巴垛起来的草房子,这房子的基础,听爹说是靠全村人抬夯打出来的,然后再到贾鲁河里弄些淤泥,配上老家最常见的麦秸秆儿,和成烂泥的样子,然后一点点的垛成墙,最后再上梁,用钉子钉上檩条、椽子,最后再缮上长长的麦秸秆儿,这种有屋脊的房子,沥水能力极强,但它毕竟是茅草屋,所以,在我幼时的记忆里,一旦遇到下大雨,尤其是刮大风的时候,我们全家人总会在风雨交加中为屋顶滴滴答答的漏雨而发愁不止。
我家的那个茅草屋,今天想来,当年爹能够把它建起来一定很不容易。
听奶奶说,我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他是死于肺上的毛病儿,刚患病时,听县上的大夫说,出15块钱就可以医好,然而,精于做小买卖营生的爷爷把钱看得比金豆子还贵,再说那时候一个家庭一下子也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所以在最后,爷爷还是很无奈的离开了人世。
爷爷的去世,与我后辈,仿佛有些久远,但它对爹的影响,却残酷得很真实。听爹说,大约15岁的样子,为了生存,爹就开始跟着村上的大人们到外地运输货物,近的县城里跑来回趟儿,远的一夜间这需要送到几十公里开外的鄢陵许昌等地。
关于这件事儿,是爹最喜欢给我们兄妹几人忆苦思甜的案例。那时候,我们还都小,分不清什么是人间甘苦,常常这边爹说得眉飞色舞,那边我们却听得呵欠连天,满心乏味,但爹的威严是不可造次的,所以,摄于爹的威严,每次爹讲这种话时,我们兄妹三人,没有谁敢上前插话,更别说去打断他故事了。
就这样,爷爷去世后,守寡的奶奶,带着爹,一把屎一把尿,一直到爹娶我母亲的时候,他竟积攒出一所茅草屋来,我的爹啊,您真不容易!而且,这一次房屋翻新,工头还兼带为我们修了两间陪方,一间是父母他们结婚用,另一间依旧做厨房,对此,我常想,也许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家造房子的格局就这样定了先例。
住茅草屋的经历里,各种事项我都记忆不清,而那些纷繁的故事中,唯一有让我有明显记忆的,则是爹造的第二套房子。
这一次,仍旧是一所三间模样的房子,所不同的是,它的墙体,下半截用砖砌,上半截用泥垛,然后,再把麦秸秆屋顶,全部换成蓝瓦,这样就无须你故意而为之,造成的房子,远远看上去,是红砖蓝瓦的样子。
而对于这样的房子,我其实最喜欢的,则是那一块块被分隔开来的红砖面,在它上面,用学校里捡来的粉笔头,写上我一直记不住的字,每天吃饭玩耍都能看到,不出几天,就能永远记住它,我小学里学的古诗,大多是用这种方法记忆的。
爹盖第二所房,可算是费尽了心。
我清楚的记得,为了盖房,提前很多天,爹就开始到处振捣(收拾的意思)造房的檩条,大梁什么的,毕竟,听爹说,盖房要请师傅,请师傅就要给人家工钱,为节省起见,提前该准备的各种椽子、檩条、大梁什么的,能准备多少就准备多少,到时候一准用上。爹的话没错,听母亲说,我们家的第二套房子,还真的比别人家省了不少钱,这件事儿一直都是母亲为爹炫耀的资本,我听得多了,也渐渐觉得我的爹真的比别人家的爹有本事儿。
到了盖第三套房子的时候,是家里有了弟弟妹妹的原因,人多了,房子不够住了,这很正常,再加上那几年,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分下地后,我们那里连年麦面套种都获得了丰收,于是家家户户造房子便成了风气,看别人家红砖蓝瓦明晃晃的闪耀在太阳底下,我家又开始了第三套房子的建造,那时候我正在读初中,恰好舅舅也在开办砖窑厂,所以,我们家的第三套房子盖得并不费力,像红砖啊什么的,有我舅的关系网,价格便宜不说,到货也很迅速,很快,那套房子就盖好了。
再后来,只可惜,那套房子没住多久,就又赶上村里面搞新农村规划,据说我家的那套房子刚好在规划的大路上,所以,后来它很快就被拆掉了,那时候的人们,并不像现在,拆了房子要赔偿,赔偿不够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在我的记忆里,当时村子里啥也没给我家补偿,只是给我们重新分了宅基地,然后,爹就请人在上面盖了第四套房子。
四套房子累弯了爹娘的腰,也见证了这个时代的成长,如今,在爹的操办下,我家又打算盖爹经手的第五套房子,一想起爹当时的兴奋劲儿,我不觉也激动万分,说话的时候,妻子也在一旁起劲儿,她说:“爹盖方有经验,这次还让他操心!”
听完这话,爹娘都跟着笑了,那爽朗的笑声,瞬间就飘满了整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