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哥

——明风儿

从小我就见他有点怕，他与我们不同，在我们所有的表兄妹这一辈中，大家都不跟他玩。印象中，他总是穿得邋里邋遢的，背着一只背篓打草、喂猪、赶鸭子……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儿，好像游戏从不跟他沾边似的；他没读过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大人们见了他也是摇头叹息，仿佛他生来就是一个废人。

每次表兄妹们去二姨家，他总很高兴，顶着烈日去地里砍甜杆、坐在圆脚盆里摘菱角、拖着脚踏车去给我们买汽水……而我们分享这一果实的时候，从来没有他的份，正因为如此，他成了兄弟姐妹中唯一不吃零食的一个。

而今，兄弟姐妹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我们都把他给我们的好当作理所当然然后熟视无睹，他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渐渐埋在了时间的滴漏里。

年前，二姨夫过世，我们赶去送葬，一下子发现，他竟然也会老。曾经高大的背影已显佝偻，两鬓亦染上了银霜，令我触目惊心的是，他脸上的皱纹，那么深，一纵纵，一横横。他跪坐在灵堂里，当他的哥哥嫂嫂们为一丁点儿的遗产争得面红耳赤时，他悉心地照料着二姨夫灵前的长明灯，像个孩子似的用袖子抹眼泪，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时，热泪盈眶。

他从没奢求过什么，即使他在蚊子的炮轰之下用麦秸给我们编蝈蝈笼子时；即使他用竹篾给我们做竹蜻蜓割破手时；即使他趴在雪地里给我们逮来麻雀时；即使他敲开厚厚的冰层抓来鱼做成鱼羹给我们时……从没问我们要过什么回报，甚至连一声“谢谢”都没有。我的憨哥啊，我们曾为你做过什么？翻遍我记忆的口袋，我赫然发现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

除了二姨，没有人问过他需要什么，没有人问过他有没有吃饱穿得暖不暖去工地干活累不累，他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不敢想象他在工地干活的样子，我那泥猴似的哥哥，那被水泥砖块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哥哥，那被汗水浸透了全身的哥哥啊，你留给我们的是微笑！那样快乐那样纯净！

我的眼泪上来了，透过朦胧的水雾，他搀扶着步履蹒跚的二姨去房里休息，腊月的天气里，他不时为二姨拉好即将滑落的棉衣。一刹那，我忽然非常感激上苍，是他赐予我二姨这样一个儿子，一个能够在她跟前端汤送水赚来微薄的工资供养她的儿子。我相信，所有的表兄妹们都有我同样的感受，只不过，我们都没有说出口。

岁月无价却有痕，在这物欲纵横的年代里，但愿我那憨厚敦实的哥哥，会给大家苍老得结茧的心挟来一股清新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