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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绿蒂在涞水,把高跷和舞龙写绝了
绿蒂从涿州到涞水县城走了近3个小时,远远的看到城市就开始臆想,“在平原上,远远看去,这座围着多雉的灰色城墙的城市显得威严雄伟。近处看,它则很可能只是一个废墟,一个破败之物,像整个中国一样。”进城之后,他又感慨“在这城墙之内是一片废墟瓦砾。如我所料,这既非义和团又非联军的错误,战争根本就没有打到这里,而是整个中国经过三十多个世纪要老掉渣了。”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又有感触,“看来,我是要在这比我们至少要滞后一千年的人类中过夜了”。读绿蒂的游记,特别的让人心寒。在涞水,他主要记载了三个场景,那些形象生动的描述,直扎人心。
涞水古城城门进城的时候,他以“一名西方信使”身份为幌子,受到了官府的隆重接待。城里的官员带着随从,召集邻近村庄的人迎接他,为他“接风洗尘”。“他们举着红色的徽匾,奏着乐”出城,分列成两列站在路边,一个仆人上前五十步向他呈上一张大红纸印制的他主人的名片,“那个胆怯的官员谦恭地从轿子里下来,和他的仆人们一起等候在那儿。听从别人的建议,我坐在马上和他握手。”然后,在滚滚沙尘中向着那高大的城墙出发,身后是他的随行骑兵,前边是仪仗队,奏着乐,擎着徽匾。“为首的是两个四周垂着丝带的红色的大华盖;接着是一只形状怪异的大大的黑蝴蝶,像是展翅的猫头鹰,由一个孩子拿根竿子举着;后边是两行旗队,再后面是鎏金红漆的木徽匾。”他们一出发,“铜锣就开始敲一阵停一阵凄凉地响起来,像是敲丧钟,传令官则挑高了细长的嗓门向城时居民通报我的到来”。这么大的阵仗,被绿蒂描写的像出殡似的。更为惊异的是,他看到:
“像洞穴入口一样的城门,两边挂着五六个木头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圈了一个黑色的动物,一动不动地被一大群苍蝇围着,能看到有条尾巴从笼子蝗栅栏里掉出来悬挂在外边,像是死了的样子。这会是什么呢?像球一样滚动,又长着如此长的尾巴,猴子吗?……啊!太恐怖了!是被砍下的人头!每个精致的笼子里都装着一个人头,在阳光下已经开始发黑,人们还故意将他们的长发辫解了下来。”
这些人头是义和团员的。在义和团运动中,保定也曾是主要发生地,涞水曾有反抗外国教会压迫和清军镇压的“涞水大捷”(年5月),这些人头就是义和团民的,是官府用来向洋人示好的。已涌进那深深的门洞,绿蒂的感受也不少,“迎接我们的是无处不在的那古老的花岗岩石兽的狞笑,它们蹲卧在左右两侧,仰着粗大的脑袋斜睨着我们。人们挤满了通道,紧紧贴着墙壁,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经过,有些人还骑在同伴的肩膀上,黄色的裸身,蓝布裤子,丑陋不堪的脸。扬起的灰尘顿时使这拱顶通道昏暗起来,而我们的人马也聚拢回来,裹在这尘土中。”“我们终于进入古老的中国的外省的城市了,这样的城市是那么落后闭塞而不为人知……”涞水县城如今的人口规模也就是几万人,年前绿蒂的眼里,涞水就是一座中国北京以外的一个外省的城市了。没有查资料,也不知道涞水的城墙是何时被拆毁的,这些年我去过涞水好多次,从没有见到过城墙的影子。
进到城里,仪仗队把绿蒂他们引导到法军驻涞水的营地,“看过那些挤在路边的投射着谜一般眼光的黄种人,再看到我们的士兵那一张张勇敢的脸,真是叫人又惊又喜”,然后就是对他们法国兵的一番赞美。在法军兵营吃过饭,“按照惯例”绿蒂还得“前往中国官员那里过夜”。晚上九点,官府就派人“提着花花绿绿的酒桶大大小的中国灯笼”来接他。然后,就是对“像无底洞的中国的衙门”的详尽描述:
“凉爽的黑夜,在石兽和排成人墙的衙役之间,在灯笼火光照映下,我穿过一个接一个的两百米长的庭院,又经过无数倒塌的柱廊和阶石不稳的宽敞过道,最终到达中国官员为我准备的那个住所。那是位于庭院中央,被畸形古树遮蔽的一处独立建筑,里面积满灰尘且虫迹斑斑。在被烟熏黑的梁下是一个石灰涂白的大殿,中央石台上摆着宝座样的座椅;此外,还有几把厚重的乌木扶手椅;墙上装饰着几幅绢画,画上题着中文诗。大殿左侧的小房间是给我的两个仆从住的,右侧一间给我住,这间房的门窗上糊着米纸,香炉里燃着几柱香,我得盖上红绸棉被在这坚硬的土炕上过夜。”
相信涞水地方官已把这里最好的地方让给他住,可还不领情,到此还要再挖苦一句,“一切都很土气、简陋且过时,甚至在中国也嫌古旧。”然而,“那腼腆的主人,身着礼服,早在门前恭候了。”把客人让进屋,为他斟上茶水,嘱咐了几句晚上的注意事项,赶紧“谨慎告辞”并祝愿晚安,“行了一番长礼”才离开。我们那位地方官,面对这位洋信使,一路小心翼翼地从傍晚陪到深夜,心中有多少无奈、有多少郁闷可想而知。
接下来绿蒂描写的场景,是第二天(4月27日)官府为他组织的盛大早餐和锣鼓、踩高跷、舞龙表演活动。绿蒂用了很重的笔墨,把这表演描绘得生动形象,同时又写出了对这些民粹的新鲜与新意、不解与不屑。这里,我们还是直接看原文吧:
“缓行的乐队最先出场,许多的铜锣、铙钹、铃铛,低低地敲响;旋律忧郁、柔和,笛子齐声吹奏,笛声悠扬——长笛音色庄重,其中有排萧,像一束束芦苇,此起彼起,悠远绵长,听起来非常悦耳。”
“现在,乐师们围坐在我身旁领奏乐曲。节奏突然加快了,铃铛剧烈摇动,铜锣敲得更响了,换成了舞曲。那边,庭院的角落里,古老的柱廊下,在那越积越厚的尘土中,越过那人群的头顶,舞来一队比普通人高一倍的人物,身子随着节奏摇摇摆摆,有的手持打击乐器,有的握着扇子,有的则夸张地、神经质地、癫狂地乱跑乱撞……巨人,还是活动人形玩偶?那会是什么东西呢?他们很快就迈着大步连蹦带跳地走到近前了,现在就在眼前……啊!是踩高跷的!这些神奇的踩高跷者,站在比朗德地区的牧羊人的竿子还高的木腿上,像长腿蝈蝈般地跳跃。他们穿着戏服,化着彩妆;他们扮公主,穿着漂亮的绣花丝袍,涂着红红白白的脸蛋,发髻上还别着假花;有一长队的公主,夸张地摇着扇子,扭着身子;整个高跷队一致地不间歇地左右摆动着,就像钟摆的运动一样。”
“然而看上去,这些踩高跷的只是邻村的一些小青年,是一些勇敢的乡下人,他们在杂技团接受训练,为了娱乐消遣来做这个。中国内地的小村庄里,祖祖辈辈传下来,年轻人在很早就开始热衷于力量或技能角逐的游戏了,他们成立竞争团队,一些训练杂技,另一些训练平衡技巧或江湖把戏,他们还组织比赛。而这样的习俗传到我们那里已是许多世纪、几千年后的事了。他们尤其会在漫漫冬日里进行训练,因为那时到处天寒地冻,每个小组不得不在那雪漠之中各自过活。
事实上,尽管戴着白色假发,粘着百岁老人的大胡子,我们还是看得出这帮人都很年轻,非常非常年轻,脸上带着孩子般的微笑。这些长腿的公主天真地微笑着,既亲切又滑稽,她们一边兴奋地扇着,一边舞着,动作越来越笨拙,一个挺胸,一个倾倒,疯狂地摇着脑袋晃动上半身。那些娃娃脸的老翁天真地微笑着,鬼怪附体般地击打着乐器或长鼓。绵长的齐鸣的笛声令他们长时间地如醉如痴,以至于进入一种癫狂的特殊状态,这一切可以从他们那像熊一样过分抽搐的动作中看出……”
“一个暗号发出,他们每个人都站在一条腿上,也就是站在一根高跷上,另一条腿翘起来,把一根高跷反搭在肩上。他们靠着那令人不可思议的平衡力,竟然异乎寻常地跳起舞,并且摇摆着身子,就像发条错乱或者内部机械肯定坏掉了的木偶那样。此时,有人拿来两米高的障碍物横在他们前面,所有踩高跷的人,公主、老翁或鬼怪,都单脚跳了过去,同时还不忘挥舞扇子或持续不停地敲打长鼓。”
“当他们最终筋疲力尽时,就走去靠着柱廊、古槐和老柳树休息;完全相同的另一队人马(另一个村子的年轻人)也踩着同样长的高跷从庭院深处摇摇摆摆而来,他们也随着同一种乐曲跳起相似的舞蹈;他们复制了相同的人物,一样的精灵鬼怪,一样的长髯仙人,一样媚态十足的漂亮女子;他们穿着于我们而言是如此陌生的怪异服饰,长着妆化得如此怪诞的脸。这些舞者正反映了这个离我们如此遥远的人类在蒙昧时代已经开始做的神话般的古老梦想。所有这一切,连同风俗、礼仪及其内容,一代一代,以一种不变的方式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传承下来。”
“此外,在这极端怪诞的演出之中,那舞蹈作为耕作者的一种消遣仍保留着非常乡野、非常淳朴的一面。
他们已经跳完了障碍物。现在,人们看到刚才的那个地方出现两头可怕的怪兽。一头红的,一头绿的,并排向前走来。这是两条身上有纹饰的巨龙,至少有二十米长,竖着头,大张着嘴,睁着两只恐怖的眼睛斜睨着,那角和爪是人人熟悉的。两条龙飞快地前行,一边跑一边在人群的肩上翻卷着身驱,像爬行动物那样做波形运动……然而,这龙很轻,是把纸板和布糊在许多圆圈的支架上做成的。每条龙都由十二个经过特别训练过的年轻人用棍子高高举在空中。这些人懂得使用巧妙的技法使得整条龙产生蛇行的效果。最前面是一个手拿绣球领舞的人,舞龙者的视线则紧紧跟随着他;领舞人就像乐队指挥,用手中的指挥棒指挥两条巨龙扭卷翻滚。”
“开始,两条巨龙只是在我面前的人群围着的空地上和着笛声和锣声跳着舞。然后,一切突然变得很可怕:当铜锣和铙钹声猛烈敲响时,两条龙搏斗起来。他们纠缠、扭绞在一起,又像相互紧紧搂抱着;人们看到两条龙长长的身躯曳地而行,突然猛地一蹦,又一次直立起身躯,像是被激怒了一样,两个硕大的脑袋怒目相视,并不住地颤抖着。领舞人挥动手中的绣球东奔西跑,牵引着那凶恶的眼睛。”
“人群及舞者上空的尘雾越来越浓,遮蔽了我的视线;尘雾飞扬,使得这场红兽与绿兽的打斗变得有如神怪幻象。太阳如同热带地区的那般毒晒着,然而中国这忧伤的四月却因寒冬后的一场场旱灾尚显苍白,只有那庭院中的老槐古柳上新生的几片嫩叶露出春的端倪·……”
“中餐过后,吹吹打打从邻村来了一些平原地区的官员,他们给我送来了田园特产:几篮贮藏的葡萄、梨子,笼装的活鸡和一坛米酒。他们头戴插着鸦羽的冬天的官帽,身穿深色丝质长袍,胸前背后都有一个镶金线的方形刺绣,中间都是一只云中的鹳鸟朝月亮飞去的图案。他们几乎都是一些干瘪的老叟,个个垂着灰色的山羊胡子。和他们在一起,要畅饮杯酒,要行大礼,要说许多客套话;和他们握手,感觉像给那干瘦的指端的长指甲钳住了一样。”
“”两点钟,我和我的人动身上马。我们穿行在街道的废墟中。和我们到时一样,那一队仪仗兵仍敲着丧钟般的铜锣,传令官则仍扯着嗓门高喊着。我身后跟着坐着坐轿的当地官员,再后面是高跷队和两条长龙。出城时,来看我的人群已经聚在那幽深的门洞里等着了。现在,踩着三米高跷的公主,打镲击鼓的仙人,红龙和绿龙和我们一起涌了进去。在那半明半暗的拱顶下,锣镲声喧天,扬起的尘土让人睁不开眼,我们非常混乱地挤在一起。我们的马被这喧闹声和两条在我们头上舞动的可怕的怪兽搅得十分慌乱,扬蹄狂奔……那个仪仗队一直把我们送到离城一公里的地方才最终离去。”
涞水是一个千年古县,积淀了包括城内村大秧歌高脚会、东关村舞龙等在内的异彩纷呈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绿蒂的记述,把踩高跷和舞龙描写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非常精彩,也算给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非遗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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