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垫
◎房建军
盖垫这个东西,80后就可能不太认识了,它是以前农村做饭用的锅盖,一般用芦苇或玉米秸秆编织,后来被各种铝、不锈钢、铁的所代替。
我小的时候,我们村后面,靠近海边的地方有一大片芦苇,每到深秋芦苇开花的时候,非常壮观。我们经常在芦苇荡里抓鱼,摸河蟹,运气好了能捡到一窝鸟蛋,这种鸟我们叫它呱呱叽,这种鸟很聪明,它会用一些小树枝把靠近的三棵芦苇连在一起,然后做一个窝。每当能碰到一窝呱呱叽的蛋,我们都会欢呼雀跃,小心翼翼地拿回家蒸着吃,儿时的芦苇荡带给我们童年太多的欢乐。当时用的锅盖就是用这种芦苇编织而成的。
娘是编盖垫的好手,人们通常把编好的盖垫分成一等二等和等外,自然价钱也不一样,娘编的盖垫永远是一等。
编盖垫分好几道工序,先是要把割上来的芦苇晒几天,把不能用的根部和顶端的芦花铡掉,再从粗的一端铡一米左右,剩下的稍部也不能扔掉,边边角角的地方也能用。
铡好的芦苇先得用一种特殊的工具顺着根部向前利开一道笔直的缝隙,因为芦苇是一节一节的,所以利的时候会有一下一下的卡顿,要有一定的力道才行,而且经常会被芦苇刺破手,娘一般都是自己做这道工序。
第二道工序是压芦苇,先是用碌碡压几遍,然后再用磙子压,磙子的个头比碌碡大好几倍,并且没有凹凸面,能更好地把芦苇压平。压芦苇一般是家里男孩子的事,碌碡压比较简单,而用磙子就比较有含金量了,需要站在磙子上,用脚去控制混子的力道和转向,我当时十几岁,就已经把磙子玩得滴溜转。经过磙子地碾压,芦苇变得柔软了好多,这时候把一开始利开的缝隙剥开,用一个手腕粗十多公分很光滑的木棍使劲擀,擀几次后,原来筷子粗的芦苇就变成了两指宽,闪着柔柔的光泽,这就是编织盖垫的原始材料。
那时候每家每户的锅大小几乎一样,所以用的盖垫也一样大小,娘用滑石在地上画一个圆,就开始编织。芦苇的颜色有亮有暗,娘会先把它们分开,尽量颜色一样的出现在一个盖垫上,这样编出来的成品会很好看。
娘不会一次性把一个盖垫编出来,娘会先打底,也就是先坐在一个很矮的板凳上,先挑最长的最好的芦苇放在中间,横的竖的都有固定的顺序,编到有三四十公分的大小的时候,一个底就打成功了。娘会一次性打好几十个底,然后才会撤走板凳,直接坐在盖垫上,去完成周围的编织,娘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半伸着,半伸的那条腿还要去压住几根芦苇,我试过这个姿势,最多坚持几分钟,我纳闷娘怎么会一蜷就是半天。
芦苇成熟在秋末,所以编盖垫一般都是在冬天,爹要管大队和小队的事情,所以家里的一切都是娘在忙活。娘要忙活一大家子人的饮食起居,还要喂养两头猪,十几只鸡,所以白天几乎没有时间,编盖垫一般都是在晚上。那时候还没有电,点一只小小的煤油灯,稍稍把灯芯拨大,都感觉比现在的LED灯要亮好多。
我一直没看见娘睡着的样子,我睡了,娘开始坐在冰凉的地上编盖垫,我醒了,娘早已经在拉风箱做饭了。有时候半夜起来尿尿,也会看见娘还坐在冰凉的地上,尽量地把声音降低,窸窸窣窣地编着……整整一个冬天,娘都在忙活。那时候还是计划经济,家家都很穷,编好的盖垫会有人偷偷来收,娘就靠一双手,编出了我们一大家人的生计。
我们家族很大,我有八个堂哥,我和大我四岁的四哥关系最好。在我十五岁那年的寒假,娘决定让我跟着几个堂哥去沙河大集去卖盖垫,去集上能多卖好几毛钱,腊月的沙河大集人特别多,甚至百里以外的都来赶集,那时候农村有个习俗,日子再穷,过年也会家家户户添置新东西,盖垫就是其中之一。娘编的盖垫几乎都是一等,肯定能好卖。
腊月的早五点,天还很黑,娘帮我把三十个盖垫绑在自行车上,一再嘱咐几个堂哥帮忙看着我,而我兴奋地早已经跃跃欲试,急不可待地上路了。我家离沙河大集有将近十五里地,且都是乡间土路,很不好走,那时我刚学会骑自行车不久,还在兴奋期,一点儿也没觉出累就到了大集上。
我们几个找了地方,卸下盖垫。娘嘱咐过咱的盖垫上门收都是一块钱一个,但是沙河集上外地的小贩过来收至少要一块三一个,让我灵活掌握。慢慢的有小贩过来搭讪,我要一块三一个,他们都摇摇头慢慢离开,交易慢慢活跃起来,有一个老者看我摆的盖垫确实不错,一块三拿走了十个,其他人转来转去都嫌贵。几个堂哥的盖垫都卖完了,而我还有二十个,二哥的盖垫一块一毛都卖完了,说要不你也便宜点卖了吧。我坚决说不,我娘好不容易编的。他叹了口气说那我们去转转了啊,你自己慢慢卖。四哥也卖完了,站在我身边帮我卖,终于一块两毛五又卖了十个。四哥也有点沉不住气了,我也去转转哈,你自己慢慢卖。
快到晌午了,堂哥们回来了,我还有十个盖垫没卖完,那个一开始就过来搭讪的小贩在远处一直偷看我,他看见堂哥们回来了,他又过来,说一块一,我都要了,要不是看你的盖垫好,我早走了。这时候大部分的小贩都走了,堂哥们都劝我,卖了吧。我无可奈何,只好卖给他。
回家的路上,堂哥们又说又笑,我骑在最后,一句话都不说,四哥掰一块伙食给我,我也不要。
回到家,我把钱交给娘说,少卖了两块五,然后就趴在炕边大哭起来,娘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出了门。此后的好多年,我好几次问娘我为什么会哭啊?娘总是笑着对我说,我哪知道啊?
后来,生活好了,芦苇编的盖垫逐渐被各种铁的铝的不锈钢的锅盖代替,芦苇编的盖垫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村后的一大片芦苇荡也改造成了一片片的盐田,娘也再不用晚上坐在冰凉的地上编盖垫了。
娘的手很巧,如果我捉到一只蝈蝈,娘一会儿功夫就会用麦秸草编一个漂亮的笼子,笼子挂在院子里,蝈蝈欢快地叫着。
娘走的很突然,在炕上躺了两个月就离开了我们。娘入院的第一天晚上,娘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着了,我仔细端详着娘娘,发现四十多岁的我竟然是第一次看见娘熟睡的样子,娘轻轻地呼吸,嘴角微笑,一定是梦到了好笑的事情。
娘走的那一年里,我歇斯底里地思念娘,撕心裂肺,是那种蚀骨的痛,经常在梦中哽咽着哭醒。姨说,怎么滴也得三年吧,才能好一些。而今天是娘离开我整整十年的日子,而那种思念虽不再是刻骨铭心,也足以让我不能释怀,娘的音容笑貌一直藏在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不敢轻易去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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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房建军,莱州人,年8月2日出生,中共党员,年毕业于莱州市建筑技术学校。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曾就职于乡镇企业,做过企业管理,后下海做过个体,目前是一名出租车司机。热爱生活,喜欢文学,旅游,摄影,跑步,一名马拉松爱好者,已参加过北京,济南,无锡,徐州,青岛等15个全程马拉松,跑一个马拉松,了解一座城,希望有生之年通过马拉松了解全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开阔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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