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麦黄时节,不由想起儿时的农场,想起几年前一段关于麦收的文字。
——题记
“一夜南风起,小麦覆垅黄。”
和农场人一样,小麦也是个急性子,从发芽破土到分蘖、拔节、抽穗、扬花、灌浆,再到乳熟、蜡熟。如此繁复的生命流程大体只需三四个月的时间。刚刚挂锄,握锄杆的两臂僵滞着还来不及舒展开,地里的麦子脚跟脚地就黄熟了。
修理所内,农具场上,满身油垢的人们正在加班加点检修康拜因。车床和砂轮的轰鸣声、烘炉的大锤声、哧哧啦啦的电焊声,夹杂着人们彼此亲切的咒骂声,都传达着一股子喜气。
这个时节的农工排则被分成若干小组:去山里砍压杆的(压粮堆的木杆),去甸子里打草编草帘的,还有派到场院准备翻晒粮食的。这番热闹只是麦收的前奏,相当于开场前的锣鼓。当一艘艘康拜因战舰一样驶进麦田,麦收的大幕才算拉开。
麦收是一种仪式,是领受大自然的赐予、兑现春天里的诺言的仪式。在孩子们的心里麦收则更像一个节日,连队里杀猪宰羊自不必说,大人们早出晚归,一日三餐几乎都吃在田间或场院。家属区里真的是万人空巷了。重要的是没了大人的管束,我们也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在麦收的日子里,最大的乐趣是去麦地里凑热闹。
如鸟儿飞向天空,马儿驰进草原,宽坦无边的麦田一任我们撒欢儿和疯闹。
游弋在麦田里的康拜因当然是最吸引眼球的。出于安全考虑,大人是不让我们靠近的,可那高高在上的驾驶员,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一脸的庄重,操纵着这么大个食量惊人的钢铁家伙,实在让人羡慕得不行。长大了能做一名康拜因手,是我们当时最大的理想。
乘人不备,我们时常悄悄从侧舷梯攀上行进中的康拜因。康拜因前方的木番轮像一张阔大的嘴巴,将麦子一波一波敛入口中,而站在康拜因上俯视,分明是那麦子排成队,欢快地、一浪一浪地扑进康拜因的巨口,有些前仆后继,义无反顾的意思。这家伙不但食量惊人,还有着完备的消化系统,脱去麦粒的秸秆不断从尾部排出,身后依次留下一个个麦秸垛。留在腹中的粮食满仓了,一声鸣笛,候在远处的汽车驶来,可康拜因并不停下作业的脚步,在与贴上来的汽车的并行中,一条金色长龙泄入车厢,然后汽车驶向连队的场院,一天不知要往返多少趟。
那个火热而喜庆的时节,地里的蝈蝈也跟着助兴,它们隐在麦地的深处,发出阵阵清越,悠长的鸣叫。
给大人添了乱,被从康拜因上呵斥下来,我们又一头扎进麦丛去逮蝈蝈。蝈蝈分铁皮蝈蝈和绿豆蝈蝈,是因其颜色而得名吧。记忆中,铁皮蝈蝈为稀有上品,它身形丰硕,青褐色中泛着剔透的光泽,锐利的鸣叫有金属音质,是孩子们争抢的对象。
我们先是用麦秸编扎蝈蝈笼。笼子是螺旋形的,像座小金塔。然后将逮得的蝈蝈放到笼子里,回到家再去园子里掐几朵蝈蝈喜食的倭瓜花(谎花),便可以挂在窗户上,每天听到它们的吟唱了。
疯累了,躺在麦秸垛上,看远处麦浪起伏满眼金黄,听唧唧虫鸣此消彼长,我们竟有些昏昏欲睡了。这时连里的尤特兹送来了午饭。不用我们上前,大人会主动将馒头和肉包子什么的塞进你手。
食堂的馒头最好吃,杠子压出来的,一撕一条一条的,扔进嘴里,麦香盈口且十分筋道。我一向以为,农场的馒头是世上最美的食物,它让我至今唇齿留香。更不必说那山东大包子,实在得如同农场人的性情,除去少许的葱花,一兜肉块。而满口流油的我们竟将手指肚大的肥肉剔除掉,星散在地上,自然又少不了大人们一顿斥责。想来在全国人民都生活得清汤寡水的年月里,农场的孩子算得上奢侈了。
述(最多18字其实,在那个麦收如救火的农忙时节,我们并非游手好闲的,插不上手啊。大人总怕我们这些讨人嫌的家伙们捅娄子,这大大地扼杀了我们的劳动热情。可有几样活计我们是做得的,比如打草帘,比如抢场。
一车车粮食进场,草帘的需求量大,任务往往派给各个家庭。没有报酬,且都在工余期间完成。#秋日生活创作季#每天晚饭后,我们都早早来到场院。晒场上,扬场机将小麦呈放射状撒向空中,礼花一样。晒场旁的空地上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在驱赶蚊虫的蚊烟里,家家户户老少齐上阵。大人编织(勒绳子),我们则负责递草。一绺绺,均匀的续上。直到天色很晚了,谁也不肯离去。大家都在暗暗地较着劲儿哪,看谁家的帘子质量好,谁家编的数量多。“二八月的天,孩子脸。”整个麦收季节,晒场上的麦子始终牵动着人们的心。无论白天还是夜里,只要大喇叭里传出抢场的通知,人们就会放下手里的一切,一路小跑地向场院奔去。远处沉闷的雷声,人们的呼喊声,拉板和木锨摩擦水泥地面声,场院像开锅了一样。等人们收盖完粮食返回家,往往被淋成了落汤鸡。
麦收就要结束了,收镰时,连里是要搞会餐的。那一天,定然是“家家扶得醉人归”了。夜里,疯了一天的我,躺在床上盘算着明天去哪个地号玩儿。想着想着,在远处大地里传来的机耕声和窗台上蝈蝈的鸣叫声中渐渐沉进梦乡。三十几年过去了,至今,那清越,悠长,撩人心动的鸣叫声,还时常渗入我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