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啸霖
凌晨时分突然发现,窗外竟然没有蝉聒噪的声音。暗夜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点的声响,细长高昂鸣声听不见了,短促低吟的叫声似乎也听不见了……世界一片寂静。
前几天的夜晚还不是这样的,蝉在窗外一声连着一声,不知停歇,不知疲倦,情绪高涨地鸣叫,不知是受不了夏天的酷热,还是被丛间的蚊虫骚扰。我怀着好奇,用手机的录音功能,录下了这人间绝有的音乐,命名曰《夏的声音》,发至朋友圈,竟惹得不少朋友询问:“哪里的蝉叫声,是一种美妙的音乐!”突然间这种声音不见了,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是什么突然间带走了这动人心神的音乐呢?
古人说,夏不知所起,一叶知秋。我暗自地想:秋来谁先知呢?沉思间,窗外已有了悉悉索索声音,顷刻间就变成了淅淅沥沥,下雨了!风从纱窗涌进来,周身凉丝丝的,没有丝毫的冷意,舒爽而惬意。一两星期来的暑热似乎消失了:没有了动不动都周身汗涔涔、黏糊糊的感觉,也不需要整夜开着空调才能入睡。
从白天朋友圈的各种情调信息得知:立秋了。古代文人们的诗作里,大都有“一叶知秋”的吟咏,不知此刻草木间的哪一种叶子,哪一片叶子,感知到了秋天的来临。此时此刻,窗外没有雷鸣电闪,没有暴雨如注。但不同于昨夜持续酷热的丝丝凉意,我相信所有的草木肯定感受到了。
古人认为,楸树和梧桐树,是最先感知到秋天的。
“折枝楸叶起园瓜,赤豆如珠咽并花”,古代逢立秋日有戴楸树叶的风俗,或取“楸”即“秋天之木”,或曰“楸”与秋同音之故。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立秋日,满街卖楸叶,妇女儿童辈争买,皆剪成花样戴之。”南宋临安此风气更盛,吴自牧《梦梁录》记载:“都城内外,侵晨,满街叫卖楸叶,妇人、女子及儿童争买之,剪如花样插于鬓边,以应时序。”
元代也有立秋日戴叶之说,但是“红叶”,熊梦祥《析津志辑佚》记载:“车驾自四月内幸上都,太史奏某日立秋,乃摘红叶。涓日张燕,侍臣进红叶。”上都就是今天的内蒙古正蓝旗一带,或许楸叶难得,皇宫就改戴红叶以迎立秋。到了明代,不仅“男女咸戴楸叶”,而且采楸叶熬制楸叶膏成为时尚,民间传说用立秋这一天熬制的秋叶膏擦拭皮肤的疮疡,会立马痊愈。
古人的立秋日仪式感、节日感很强,比我们今天要浪漫。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史料记载,宋代立秋日,皇宫里盆栽的景观梧桐树,要从室外移入殿内。到了钦天监推算的立秋时辰,太史官高声地喊:“秋来!”梧桐树会应声落下一两片叶子,整个皇宫欢欣鼓舞,因为此时的“梧桐落叶”,被视为吉兆,寓意“报秋”。对于这个仪式或景象,司马光的《梧桐》诗写到:“紫极宫庭阔,扶疏四五栽。初闻一叶落,知是九秋来。”
这可能是“一叶知秋”的官方版本来历。最早关于“一叶知秋”的记载,是《淮南子·说山训》:“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后有唐人诗曰:“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秋天的真正来临,并不是立秋这一天。古人把秋分为“三侯”:“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
“立秋之日凉风至”,但并不代表真正的秋天到来,只是代表从立秋这一天起,早晚和白天的温差较大。用老家拜家村老人的话说:“立秋了,就有了早晚,不管白天的天多热,早晚都凉了!”。民谚有“夏热三伏”的说法,“三伏”一般40天左右,初伏和末伏各10天左右、中伏20天左右。立秋这天多在中伏,还有一个末伏。所以立秋之后,一般天气还会炎热十多天,农村人称作“秋老虎”。甚至这末伏的十多天,白天比中伏还要难受,因为这十多天的“热”,不像中伏的“干热”,是热中带湿的湿热、潮热、闷热,人会有喘不过气的憋闷之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白露是二十节气中的第十五个节气,一般在公历的9月7日至9日。《礼记月令》记载:“盲风至,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描述的似是南方的景象。这个时节秋高气爽,秋意渐浓,天气由热转凉,初秋残留的暑气消散殆尽,阴寒之气上升,昼夜阴冷交替,寒生露凝,玉露生凉,人人加衣赏。《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水土湿气凝而为露……气始寒也。”山野里万物的生机,会随着寒气的不断增长,渐渐进入萧瑟、败落、成熟。真正的“一叶知秋”时节,多在“早寒青女至,零露结为霜”之前。
“寒蝉凄切”的时节,应该是白露以后至仲秋,甚至更晚的时节,气候更为阴冷,寒蝉感阴冷而发出凄惨的鸣叫声。宋代词人柳永的词中有“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之句,写尽了寒蝉此时的悲戚衰微之情。寒蝉为何物,也有不同的认识:《尔雅》曰:“寒螿蝉,小而青紫者”,认为“螿蝉”是蝉的一种,不同于夏天惯常所见的鸣蝉,其体型小而周身青紫;《马氏物语》曰:“物生于暑者,其声变矣”,认为“寒蝉”就是夏天的“蝉”,只是由于气候、环境的变化,身形、体貌、鸣叫的声音变化而已。
我更认同,寒蝉就是夏蝉,因为它最早感知到了气温的变化,为了适应环境,或者说是不适应环境,体型的大小、颜色、声音发生了变异而已。从这个意义上说,秋来蝉先知,叶后知,因为叶子的变化是在立秋后白露前。
“兹晨戒流火,商飙早已惊。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立秋了,早上没有了七月流火的暑热,“商飙”(秋风)早已蠢蠢欲动,云天已经收敛了夏日盛绿的色调,树木草叶间的秋声已经开始萌动了。
立秋的夜晚,蝉的鸣叫声突然停止,或许有骤然而至的夜雨原因,但也不能否认或许是其感知到了时令、节气的变化。此后的日子里,我所听到的蝉鸣声,不再是酷热夏日里欢声歌唱的声音,虽然也有正午炎热时分一声接续一声的鸣叫,但显然没有了立秋前的那一番炽盛之气,隐隐地露出颓废、萎靡之音……
立秋以后,小区院子里蝉的鸣叫声显然衰微了,尤其晚上已很少听到,蛐蛐和蝈蝈进入了活跃期。书上说蛐蛐的声音一如其名,是“呿,呿,呿”声;明代的文学家刘侗说,其声是“呦,呦,呦”;我仔细地听过,是三声为一个节奏的“吱、吱、吱”声,声音细长而短促,音频单调而沉闷,悲伤而凄切,犹如婴儿或者妇人在哭泣,听多了甚至能听出颤音。
蛐蛐也称蟋蟀,古汉语里称作“蛩”,长时间其声音进入失意人的耳朵或心境里,会萌生“终夕鸣声悲”的伤感,连气吞山河万里如虎的岳飞,也会在秋意渐浓的月光下发出“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孤独与伤感。
在这所有秋虫声中,我以为最先感知到秋的,是枝叶间的蝉,它不惜瘦身、变色、易声,让自己适应自然界的季节变化,但还是在寒露来临之前,悲伤凄惨地归于大地,以图来年的夏天再次欢唱于绿叶枝杈间。
“醒醉梦,唤吟仙。一叶莫惊蝉。”半梦半醒沉醉中,感觉自己恍若古代的诗客仙人,伫立窗前,静听雨声。我暗自祈望,那临近立秋日的草木之叶,不要惊动了枝叶间“知秋”的鸣蝉。
作者拜啸霖作者简介:啸霖,现就职于某航天研究所,工商管理硕士,高级工程师,曾受聘于某管理咨询机构高级管理咨询顾问、某高校人力资源管理专业外部导师。业余致力于蒙元历史研究,自由创作者,有百余万字作品在网络平台或纸媒发表,推崇“写真诚的感情,写熟悉的生活,写了悟的思想,写独立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