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

小时候,淘得没边没沿,什么冒失事都敢干陈

发布时间:2022/10/2 18:5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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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孩子

我妈说:我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白面做的,一个是荞面做的。白面做的,是说我弟,荞面做的,是说我。但我对这话一点也不反感,甚至有几分得意。黑,有什么不好?我生来就黑,人们都叫我黑小子,或小黑子。但我以黑为荣,以黑为骄傲。我认为,真正的男子汉都应该像黑铁塔才是。黑旋风李逵,铁面无私的包青天,猛喝一声使曹操丧胆的张飞,哪个也不是小白脸。我心目中的英雄豪杰,都是威武雄壮的黑脸大汉,所以我认为黑才是真正的男人,黑才有资格当好汉。

作者幼年(上学前)

记不清第一次看到黑人,是在电影里还是在画报上,他们那油黑发亮的肌肤、高大魁伟的身躯、雄狮般卷曲的黑发,使我肃然起敬,满心羡慕,自叹弗如,无形中就矮了大半截,大为沮丧。

北方农村做饭,多用大铁锅,烧柴草,隔几个月,就要把锅从灶上取下,铲除锅底的灰垢——俗称锅底灰。这锅底灰极黑,且有油性,涂身上不易擦掉。

一年夏天,我从外面玩得浑身是汗,回家喝水,看见妈妈正在铲锅底灰,不由得眼睛一亮。这东西抹在身上,准比黑人还黑,我就可以胜过他们了。

那年大概六七岁,还没有上学,周围邻居有三四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半大小子。大家一商量,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悄悄溜到我家,每人抓把锅底灰跑上城墙。

在大榆树底下,我们脱掉上衣,从头到腰涂抹起来,没多大工夫,一群黑人就诞生了。除了牙齿、眼睛是白的,浑身漆黑一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很满意,很漂亮,很威风。连平时胆子最小、动不动就哭的小秃子都哇哇直叫,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我们拿起长矛短剑,全副武装,一个自以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黑人军团诞生了,而且马上开始冲锋陷阵、攻城略地、南征北战。城墙下,树丛中,个个奋勇争先,横冲直撞,狂呼乱叫,大汗淋漓。汗水不但没有把身上的锅底灰冲掉,反而使之更加均匀地附着在肌肤上,油黑发亮,像涂了一层漆,比黑人还黑,显得十分剽悍凶猛。

记得有一个赶牛车的老头,在城墙根悠然地走着。他走得快,牛走得慢,他走几步,就停下来等老黄牛。老黄牛慢条斯理地走着,脖子上的大铃铛,叮叮当当地响。我们一声呼啸,冲下城墙,老牛吓傻了,停下脚步,仓皇四顾,赶车的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鞭子也扔了,以为撞见了妖魔鬼怪。牛与人看到我们都大惊失色,茫然无措,可见我们个个威风凛凛,于是乎更加军心大振,杀声震天。

直玩到天黑,我们才穿上衣服,把武器藏在树林里后回家。虽然玩得痛快,但弄成了这副模样,肯定得挨顿揍,这是没商量的,弄不好晚饭也没了,还得饿一顿。但那时讲哥们儿义气,伙伴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好汉做事好汉当,不管是上老虎凳还是绞刑架,都不能招供、当叛徒、出卖朋友。我悄悄溜回家。正在灶前忙活的妈妈看到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走进来,手里的水瓢差点扔到地上。等她明白了原由,立马抡起了烧火棍,说没见过你这样缺心眼的,淘得没边没沿,什么都敢往身上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吓死人。其实妈妈的骂声大,打得并不太重,打着打着,她自己扑哧一声,笑了。可能觉得这个淘气儿子还挺有创意吧?

骂一顿,打一顿,又把我按到洗衣盆里洗。不知洗了多少遍,才算基本恢复了本来面目。这时,我听到左邻右舍都传来了哭嚎声。他们的命运和我一样,当了半天英雄好汉,最后以鬼哭狼嚎般的惨叫而告终。第二天,他们又来找我玩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没有一个抱怨、反水,依然拥戴我为头目,吼叫着冲向城墙。

不知为什么,如今年逾古稀,还常常想起当黑人那次,真叫玩得痛快、开心,用现代时髦的语言来说,当我把浑身弄成漆黑一团时,感觉好极了。

舌头掉了

北方的十冬腊月,冰天雪地,气温常在零下二三十度。人走在外面,鼻嘴哈出的热气,变成一层厚厚的霜,挂在眼眉胡须或衣帽上,不小心会冻坏耳朵、手指、脚趾。

老人们说,冬天的早晨,千万不能赤手拿室外的铁器,不然轻则沾掉一层皮,重则冻伤,溃烂成疮。

一天早晨,我起得很早。太阳刚刚升起,地上一层白霜,闪着晶莹的光。乡下的亲戚来串门,把一辆铁车停在我家院子里。所谓铁车,并不是用铁造的,只是在那高约一米的木轮四周包着半寸厚的铁瓦,钉着粗粗的铁钉,用四匹马拉,走起来隆隆响。胶轮大车,那时还很少,农家多用铁车。车瓦成年累月在土路上碾轧,磨得亮晶晶的。在外面冻了一夜,上面有一层白色闪亮的薄霜。

我看那银色的车瓦,觉得好玩,用棉袄袖子在车瓦上一碰,马上就沾住了,用力一拉,刺啦一声。试了几下,车瓦就不再沾棉衣了,没有了声息。这时,我想起了老人们说的话。手不能碰铁器,那么用舌头舔舔行不行?想着想着,真就伸出了舌尖舔车瓦。这下子可糟了,舌头沾在车瓦上,无论如何也拉不下来了!

我想喊爸爸妈妈来救,但喊不出声来。盼望能有个人来帮我,但大清早,一个人也没有。舌头沾在车轮上,一动也不能动,这可怎么办?又疼又急,浑身出汗。没有办法,只好张大嘴,拼命哈气,想用热气把车瓦熏热,把舌头抽回来,但这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简直是痴心妄想,异想天开。哈了半天,无济于事,只好死心。

作者幼年(上学前)

这时候,舌头已经麻木,不觉得疼了,就像一块木头。我想,站在这里冻死,还不如不要这个倒霉的舌头,于是用力一拉,拉了下来,鲜血也随着滴滴嗒嗒流下来。

我跑进屋,家里人正在吃早饭,一看我满嘴流血,大惊失色,急忙问是怎么回事。我以为舌头掉了,再也不能说话,也就没有做声,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神气。本来嘛,自己干的,怨不得别人,甚至连眼泪也没有掉一颗。家里人急了,围上来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也急了,突然冒出一句:舌头掉了!说完自己也傻了,舌头没掉,掉了就不能说话了呀!心里一阵高兴,前言不搭后语地把刚才干的事说了一遍。我说完,谁都不相信,哪有你这么傻的,手都不能碰的东西,他敢用舌头去舔。妈妈出去一看,车瓦上留下了一块白色的舌头皮,才算相信了我的话。

舌头肿得很高,火辣辣地疼,不能吃饭,不能说话,可遭了大罪,大概过了十几天,总算好了。

如果那次把舌头冻掉了,今天我就是个哑巴,想起来,真是后怕。

一锅蜻蜓

三姐说,你小时候,淘得没边没沿,什么冒失事都敢干。平时在家里根本看不到你的影子,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只有吃饭睡觉时你才回家。

回想起来,三姐说得没错,我小时候确实很忙,整天不着家。忙什么呢?玩呗。在城墙边玩够了,就到城外,在城外玩够了,就上草甸子、野地。小孩子没长性,新鲜一会儿就烦了,再找新天地,所以早晨一出家门,就像出笼的鸟,连自己也不知道会飞到什么地方。

雨过天晴,我们去草甸子采蘑菇。在草丛中、枯树下,常见到一簇簇刚拱出土的白色蘑菇。这种蘑菇学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当地人叫雷窝子。大如馒头,肉很厚,雪白雪白的,上面有个伞状的盖,盖下呈粉红色,若雨后不马上摘,太阳一照就变黑,不能吃了。在蘑菇上撒一点盐,放在火里烧,颜色一变黄,就扒拉出来吃,那味道别说多好吃了,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

草丛里,蚂蚱很多。用脚一趟,它们就四处奔逃。伙伴们分头追赶,抡起衣服扑打,一会儿就捉几十只、上百只。找几把干草一烧,黑油油的,又香又脆,味道极佳。

抓蝈蝈也是我们的一大乐趣。我们那里蝈蝈有四种,红黑色叫铁蝈蝈,绿色的叫草蝈蝈,在树上声如蛙鸣者叫蛤蟆蝈蝈,短粗胖不会飞者叫豆蝈蝈。现在北京街头卖的蝈蝈都是豆蝈蝈,没见有其他品种。蝈蝈笼子都是我们自己用麦秸、高粱秸编的,有塔形的,有三角形的,有四方形的,还有四角落地王八形的,都很好看又实用。明明知道蝈蝈好斗,每个笼子只能放一只,但我每次都抓好多,塞进笼子里。回家一看,没有一只完整的,不是断腿折翼,就是须尾皆无,叫起来,全都变了调,因为摩擦发声的翅膀已经残缺不全,声音自然也就不堪入耳。说来也怪,尽管每次带回来的都是残疾蝈蝈,可还是贪心不足,照抓十几只、几十只拿回家来。

有一天下午,妈妈叫我去前街取一只铝锅。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菜园的高粱秸障子上落着许多蜻蜓。它们头朝西,对着夕阳,尾朝东,金黄色的翅膀一动不动,不知是在晒太阳还是休息。我从它们身后经过,它们居然毫无觉察,无动于衷。我悄悄靠近,踮起脚尖,正好够到蜻蜓尾巴,轻轻一捏,就捉到一只。蜻蜓不能放在衣袋里,翅膀一折,就永远不能飞了。我一连捉了几只,捏在手里,无处放,索性打开锅盖,放了进去。我自己也不知道捉了多少只,玩够了,就捧着铝锅往家走。路上遇到姜家老二,约我去他家看他逮的一只胖蝈蝈。

我匆匆回到家,放下锅就走了,把蜻蜓忘得一干二净。晚上回家吃饭时,妈妈数落我说:叫你办点事,总是没头没脑,锅里有蜻蜓,也不告诉我。做饭时,我一打开锅盖,蜻蜓呼啦一声全飞了出来,吓我个半死。我问:都跑了吧?妈妈指着纱窗说:全在那儿呢。我一看,纱窗上停满了蜻蜓,密密麻麻,一片金黄,煞是好看。

我的军火库

儿时爱舞枪弄棒,梦想将来当个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大将军。至于和谁厮杀、为什么厮杀却从没认真想过,假想敌无非是日本鬼子、白匪军和土匪恶霸之类的东西。

打仗不能没武器,买不起就自己制造。一种是用向日葵秆,把里面掏空,挖两个洞,把竹片弯成弓状,插入孔中,可发泥弹或两寸长的秫秸。但这种枪危险,易伤人,且形状难看。一种是用木头、铁钉、猴皮筋造的手枪,可打纸炮、火柴,有声响,不伤人。一种是用木头削的刀枪,个头与真刀真枪一样大,样子逼真,用起来也威风。

作者读小学时持自制木枪

我造过一挺转盘式机枪,在小伙伴中大出风头。家里有一个旧唱机的铁盘,我把它用铁钉固定在木头削的枪身上,再弄个支架,大功告成,玩时用嘴喊“哒哒哒哒”,模仿射击声,一只手转动铁盘,另一只手甩土块,扬土,一时间飞沙走石,“火力”凶猛,很有震慑力。

我造的手榴弹与众不同。用秫秸秆当弹柄,弹头用黄泥,但中间包上一把草木灰,制成皮薄馅大的包子状,放在屋顶晒干后打包装箱。一旦开战,甩出时,弹头破碎,冒出一股黑烟。别人也造手榴弹,但只是个黄泥疙瘩,多数不炸,即便炸开也无黑烟,所以我极为得意,可惜没有专利意识,不懂保密,所以好景不常,别人争相仿造,很快普及,我的发明创造,再也无人提及,为此伤感了许久。

在我家仓房的一角,有我的军火库,摆着我自己制造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冷兵器,还有买的或自制的如盒子炮、三八大盖、冲锋枪等热兵器,足足可以武装一个班。后来我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我的军火大都变成了烧柴,实在可惜,如今只能偶尔在儿时的照片上看到几件。

现在的儿童玩具,是商业的一大热点,无论你走进儿童用品专营店,还是超市商场的儿童专区,都琳琅满目,五彩缤纷,多如牛毛,堆积如山,但缺少的是,自己亲手设计制造试验时,那种刻骨铭心的苦闷、烦躁、激动和兴奋……

作者:陈喜儒

编辑:吴东昆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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