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外孙假期闲来无事,不是看电视、看书,就是缠着我和她姥姥陪他玩,总觉不尽兴。不时追问我小时候都玩什么?被大城市关起的童年,表面上衣食无忧,实际缺失了很多乡间的自由和舒展。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是在无拘无束中度过的,不知道什么是课外辅导班、不知道要赢在起跑线上。农忙时帮家里下田干活,农闲时约上几个伴儿上树抓鸟,下河捞鱼……就连“蛇鼠虫蚁”都是我们手中的玩具,记忆深处,夏天最爱的项目是逮“蝈蝈”。
蝈蝈,农村人也称作“蚂蚱”,是个泛概念,将头部有一对长触角,体后有一对粗状结实后腿,会跳会飞的昆虫统称为“蚂蚱”,包括蝗虫在内。严格来说,蝈蝈是“螽斯科”一些大型鸣叫昆虫的通称。指个头较大,外形象蝗虫,却比蝗虫略短,不会飞,身体呈草绿色,或暗褐色。头为下口式,复眼一对。咀嚼式口器,下颚较长,分五节,下唇须三节。前胸板发达,多为马鞍形。前中足为步行足,后腿健状,弹力很强,腿节十分发达,为跳跃足。雄蝈蝈的前翅近于网状,有两片透明的发声器,靠一对覆翅相互摩擦,能发出各种美妙的声音,清脆响亮。其叫声如同“括括括”。顾名思义,人们叫它“蝈蝈”。别称:“蚰子”、“哥哥”、“蛞蛞”……
蝈蝈和蝉一样,都是在夏收以后,进入暑期才成长为成虫,蝉爬在树上,蝈蝈钻在草丛中。人们听到蝉鸣和蝈蝈叫,已知时令进入盛署农闲期。因为蝈蝈和蝉在25°C到36°C最为活跃,叫得最欢。蝉和蝈蝈共同奏响大自然的火热,蝉的叫声如同秦腔戏中的“黑头”,爬在庭院的树上,破着嗓子一个劲地吼,吵得人心烦意乱,惹人生厌。而蝈蝈则会知趣地躲在田间的草丛,如同“花旦”一般,吚吚呀呀地清唱,让人怜爱。如今烦人的蝉鸣依旧,逗人喜爱的蝈蝈却踪迹难觅。曾记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每到署期就有人挑着一兜篓一兜篓的蝈蝈笼走街串巷地叫卖,五角、一元一只。九十年代以后,随着经济的发展,慢慢的就看不见了。总以为人们都去赚大钱了,再也看不上这小打小闹的小营生了,其不知蝈蝈从源头上消失了。
小时候酷爱养蝈蝈,因为从编织蝈蝈笼到逮蝈蝈以及养蝈蝈都需要一定的技巧。首先从编织蝈蝈的笼子就能看出能工巧匠的“等级”,等级高的能用麦秆(大麦成熟后,从顶端麦穗到第一节之间长约30-40厘米的秸秆,空心,雪白光亮,农家妇女经常用它编草帽,做笸篮,蚕床等。)和箭秆(高粱成熟后从穗到第一节,长约五六十厘米的秸秆,实心,光滑笔直,比笔杆略粗。农家妇女用它做大铁锅上蒸馍用的“定箅”和亮馍用的“箅子”。)做成宝塔状、亭子状,楼房状,也有做成六边形,五星形,十字形的笼子,手艺精妙至极。我算是末等的编织水准,只会用“麦秆”编成吊笼状,用“箭秆”做成长方体或正方体等比较简单的蝈蝈笼。
麦秆编蝈蝈笼比较简单,一学就会,箭秆做蝈蝈笼比较复杂。要先选择匀称的箭秆下料,然后用小刀在料上刻出如同榫一样的关节,尺寸必须准确,榫头方正,否则做出来的笼子就会歪七八扭,不成样子。最后还要将其套在一起,全靠榫头相互咬合,组成整体。不能用绳子绑或胶粘,玩的就是那点准头。
父亲和三个哥哥心灵手巧,会做出复杂形状的蝈蝈笼赠送人,却不肯帮我做。鼓励我自己动手,自己做的才有意义。央求无效,只好自己动手,做的虽不好看,但能圈蝈蝈也就心满意足了。
其次,逮蝈蝈也有技巧。雄蝈蝈最喜欢在太阳晒得大地发烫时爬上草丛枝头引吭高歌,目的是为吸引异性,追求爱情。雌蝈蝈没有发音器,不会叫,却有敏锐的听觉器,听到叫声就会向雄蝈蝈靠近,尾部长着长刀似的长管——排卵管,故也被称作“刀蚂蚱”。交配后,雌蝈蝈会慎重选择产卵地,地方选好后它会用排卵管刺破地表硬层,插入松软的土层3至4厘米处,将卵产在土中,能产-个卵,卵如两个粒米大小。第二年四月,天气转暖时幼卵开始生长发育:蝈蝈从卵到成虫一般需要三个月时间,从卵壳蜕出,七天蜕一次皮,共蜕七次皮,蜕的皮都被蝈蝈吃掉,据说这样长大后的蝈蝈才壮实有力,叫声才好听。
蝈蝈为了逃生,也有自已的一套保护方案:它后腿很长,有极强的弹跳力,稍有动静,迅速蹦起,隐没于草丛,加上它身体的颜色与绿草基本相同,极难被发现。其次,它还会吐绿水,一旦被人抓住,就会吐一口绿水,弄的人满手都是,很恶心,一松手,它就会跑掉。所以逮蝈蝈时,尽量用手迅速抓住它的一双后腿,使它动弹不得。如果抓住一条腿后腿,就会被它翻过身来咬一口,若不松手就会挣脱一条腿逃离,大有壮士断腕的豪迈气概,好在它们被抓住后腿的概率很低。我的做法是等蝈蝈跳入草从,慢慢拨动周围的草寻找,发现踪迹会迅速将草压倒,蝈蝈就会被固定在“草网”中,然后用手抓住其后脖颈,头朝下,以免吐出的绿水滴在手上。最后用“苪草苔”做成夹板状的刑具,套在它脖子上,这样一来蝈蝈就成我的俘虏了。
第三,逮住蝈蝈并不算完,还要会养,养蝈蝈的第一要务是要搞懂蝈蝈的特性,如:它爱吃什么,怎样科学圈养等。我知道蝈蝈是杂食动物,爱吃栆叶,豆叶,白菜叶,胡萝卜,黄豆和昆虫等。最爱吃的还是西葫芦和南瓜藤上开的黄花(雄花),瓜藤上的雄花一般都在清晨开得最旺,中午就会打恹,必须早早起来采摘,这成为那时我的一项硬任务。偶尔睡过了头,就会听到母亲喊叫:“还睡呢,瓜花都快败了。”我会一轱辘爬起,胡乱蹬上衣裤,赶往菜园,一家人没少为这取笑我,但也总能得到父母善意的奖赏。
蝈蝈的性子很暴裂,每将它刚圈入笼中都会使出浑身的解数,跳来蹦去,好似要用它那幼小的身躯撞散牢笼,获得自由。撞击失败了,就用嘴使劲地啃笼杆,想挖出个洞来,以便逃生。挣扎得筋疲力尽,才能安静下来,这大概和人一样,反抗无效时只好认命。也不能将两只蝈蝈同时关进笼子的同一隔段,这样它们会互相嘶咬,直到强者将弱者咬死、吃掉,难怪人们形容两人水火不相容时用“圈在一个笼中的两只蚂蚱”。
每逮回一只蝈蝈,我就会根据它的长相和颜色,为其取不同的名子,以便区分。蝈蝈原本分为五大类,即:绿蝈蝈,铁皮蝈蝈(又叫黑蝈蝈),山青蝈蝈,草白蝈蝈,异色蝈蝈。没有多大学问,仅凭自己爱看秦腔戏的习惯,胡乱取一通。颜色发暗的叫“黑头”,较浅长得秀气的叫“花旦”或“小生”,两者之间的叫“老旦”或“须生”。再不就是“竹叶青”,“瓜娃”之类,只要自己清楚就行。
怀念那段捉蝈蝈的欢乐时光,更怀念和我一起度过那段时光的人,经常和我结伴去捉蝈蝈的是碎营。碎营小我一岁,三岁时母亲离世,长得黑胖,个不高,吃穿不愁,就是少了母亲的劳叨,父亲又无暇看顾,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盛暑时节,蝈蝈的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时,我和碎营便撒开欢似地四处寻找蝈蝈,整天不着家。但我们从不涉足坟地,因为老人说坟地里有鬼,即便胆大包天的碎营也绝无胆量去和鬼较量。
记得有一次,我和碎营偷偷溜出家,在草坎逮回一只个大无比的蝈蝈,回到家正要往笼子里装时,却脱了手,蝈蝈在院子里四处乱蹦,我在后边紧赶慢赶,还是被家中的大公鸡一口啄进肚里。我气得发疯,提根棍子满院追打,鸡边跑边咯咯地叫,惊动了家人,母亲站在窑门口训斥:“自己没本事,拿鸡出啥气呢?”公鸡也知趣地飞上了墙,绝望的我气愤地扔掉棍子,哇哇大哭起来。姐姐见我哭得伤心,决定带我再去捉蝈蝈。那天,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好在田间的野风掠过,送来一阵凉爽。我和姐姐端直上了北崖,忽闻蝈蝈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最近的就在碑子坟里。姐姐说:“走,到坟里去抓。”我拉着她的手直向后拽,胆怯道:“坟里有鬼。”姐姐安抚我道:“别怕,那都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瞎话,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边说边走,我还是不太情愿地被拉进坟地。姐姐很有经验,不一会就逮住两只硕大的蝈蝈,我高兴得直蹦,一不小心掉进塌陷的坟坑。姐姐急忙将我拉出来,查看有无摔伤,最后还问我:“还怕鬼吗?”我回头望了望坟坑,嘿嘿一笑道:“不怕!”这之后,我和碎营又多了一处可以捉蝈蝈的地方——坟地。
那时最惬意的时光莫过于熬过一天的酷闷,夜晚凉风送爽,家人聚拢在院中纳凉、聊天。月光爬上树梢,照得院落半明半暗。大人们天南地北地聊个没完,欢笑声不断。我搬张条凳,躺在上边听蝈蝈叫,一会儿将笼子挂在院落四方,让叫声从不同方向传来,这叫“对台戏”,你方唱罢我登台,有趣极了。一会儿又将笼子挂在院落中间的葡萄架下,混杂在一起的叫声从同一方向传来,这叫“同台戏”,如同吵架一般,热闹极了。拆腾累了,我会静静地躺在条凳上,仰望天空,不禁想起老戏中的唱词:“房子窟窿眼睛,四季空气流通,夜间床头观星,赛过诸孔明。”心想:我也在夜间观星,听蝈蝈声,也想做一回诸葛孔明。
时空似流星,转眼已成白头翁,我没能成为孔明,倒成了一根枯藤,人生经过大半后,方知当年悲秋之季,我虔诚为蝈蝈5-7个月的寿命哀悼时,殊不知人生也不过如白驹过隙。
编辑:聪姑娘。C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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