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姐的柚子树

口述_赵翠华

1

去赶会

我的老家在河南上蔡。平常我们除了上学、务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娱乐，就是小孩儿打闹，玩玩泥巴，去水里面抓鱼。

但每年一到了农历三月十五，我们那儿十里八乡间会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县里的白圭庙赶庙会。一到那个时候，多热闹啊，好多人，村里会专门请来剧团，搭台子唱戏，还会有马戏团。

白圭庙离我们家有八里路。老人都说，这个庙是为了纪念伏羲建的。说是伏羲做梦，梦到仙女带他飞到我们这儿。他看到到处有蓍草，还有白色的灵龟在发光，后来又在这里画了八卦。后来的人给他建庙纪念他，叫“白圭庙”是因为以前嫌白龟不够好听。村里人都说，这个庙会已经赶了四五百年了，从明代一直到现在。

这些其实倒没什么，但我喜欢每逢庙会都很热闹，所以从小都是这样，过了正月，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去赶会。

到了三月十五这一天，爸妈会给我几毛钱，小兜儿里装着就去了。一般都上午去，刚过了谷雨，天气不冷不热，正是麦田要出穗但又还没有出穗的时候，一路上，麦田齐刷刷碧绿，路两边都是杨树，树荫也挺好的。一路上人特别多，因为没有车，大部分人都要步行过去，小朋友们就一边走一边打闹。

到了那儿，中午总是会花一毛钱喝一碗胡辣汤，再买些糖葫芦和冰糕啥的，冰棍儿才2分钱一个，4、5毛钱就可以吃得很饱了。玩儿到天快黑的时候再回家。

去赶会，最高兴的就是看戏。一般都会有搭起来三台对台戏，哪个台子唱得好，底下的观众就多。他们在台上，头戴花冠，身上披着披风，可神气了。我就在下头吆喝、吹口哨、使劲鼓掌，唱到精彩的时候使劲往前挤，看不见嘛，人还小。

2

生活太好了

玩是玩，我小时候的学习成绩挺好的，邻里邻居都知道我们家有一个会读书的闺女。但想要考到县里的高中还是不容易，我没考上，想要再复读一年，家里就负担不起了。

就不读书了，在家里务农种地。后来跟着村儿里的小姐妹一起去新乡市打工。当时是在河南师范大学里头的一家火锅店里当服务员，端个菜啥的，客人吃完把桌子收一下，打扫打扫卫生。

一直在外面打工打了好几年，就碰见我现在的老公了。他也在火锅店里打工，负责采购，早上去买点菜，晚上照顾照顾店里面的生意。

在一起干活，都互相帮忙，他份内的活做好了，会帮我。

他收桌子很快，有方法，比我干得好。他知道得先把围着桌子的椅子先都摞起来，方便走动，然后把餐具分别各自放到不同的盆儿里，这样后头就好洗了。我一看他干活比我还老练，人还挺踏实，而且还诚恳。后来就对他有好感。

后来我当领班了，打扫收拾洗盘子的活就不干了。除了在餐厅大堂里管管事，当时还有一项工作，是要替老板去要一些赊的饭钱。因为火锅店在大学里，大学里哪个院系的领导和老师来吃饭，有时候会赊个账，签个字就走了。我就得去找这些领导，帮老板和他们要一下赊的饭钱。

每天上午吃完早餐，就挎上包，去不同院系的楼里找他们的领导。把条子给拿出来，说，您看您那天在我们那儿吃了饭，啥时候给结了吧。一般情况下都能要回来。

其实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谈恋爱。火锅店附近有一个大排挡，平时晚上下班了，他就说，我请你吃烧烤啊。我说，那好吧。就跟他去了，两杯啤酒，一吃一喝，聊聊天。

九十年代，卡拉OK很火，很多饭店都装了可以唱卡拉ok的房间，我们店里也有，房间里有特别豪华的沙发，顶上吊着那种像一个球的灯，会旋转，射出很直的彩色的光束。

中午人家吃完饭，客人都走了，下午会有一段空闲的时间，我们做完活，就都到那个房间里去唱歌。不是光有我们，还有好多厨师和服务员，唱当时流行的什么《祝你平安》啊，《心雨》、《雾里看花》，还有那种情歌对唱。

就觉得生活太好了，有吃有喝，有玩儿，还有人请吃烧烤。

3

梅菜扣肉的肉

结婚后，我们把火锅店里的工作辞了。后来生了两个男孩儿，孩子大些了，我就来了北京。

北京有好多连锁饭店，我当时是在一家餐厅的中央厨房里做工，做后勤的工作。店里卖的东坡肉和梅菜扣肉，都得我们先做好，蒸好，放到冷库，然后配送到北京的店里。

我主要负责切肉那一块，切梅菜扣肉的肉，属于技术活。

梅菜扣肉里的肉要切得特别薄，就跟韭菜叶子那样薄吧。一开始我切不了那么薄的肉，天天拿着碎肉切着练。慢慢慢慢的，能凭肉眼和手感，切得差不离了。我还特别得意，原来自己也可以切得这么整齐，他们在旁边也羡慕，说看看人家弄得又快又好。我很有成就感。

后面听人家说干小时工比较挣钱，我家两个男孩，又要买房子，又要娶媳妇，负担比较重。我就想，那还是再找一个能挣多一些的工作吧。就去保洁公司做保洁了，人家用手机下单，公司派到我，我就去。

因为是论小时收费的，当时的同事干家政的时候不是那么用心，可能都有这个行业习气吧，东西都不挪，简单擦一下就走了，钱挣到手就可以了。可是我总觉得，既然干活了就给人家弄好，里里外外、角角落落不留死角收拾完，人家一看，舒舒服服的，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按我心里面的标准做完了，才会比较安心，不然不踏实。

后来一家公司找我去做保洁，做了几回，可能就是看我干活还比较诚恳勤快，就让我待下来长做了。一直到现在。

4

我插的花

我现在工作的地方是一个艺术空间，平时会有一些和插花有关的课，办公室里也会有很多花，特别的美。早上来上班了，迎着看见面前有一盆花，心里边就敞亮了。

有一次，办公室里的姑娘正插花呢，把选好的花都插完了，剩下的让我处理掉。我就把那些花都给修剪了养起来，发现还有一枝花长得也特别地好看。

那个枝是倒挂的，因为平时的插花课我都在旁边，老师说的我也有留心听两嘴。老师说，这种倒挂的花枝，插起来是最好看的。我就把它插在一个大白花瓶里了，第二天我来上班的时候，发现负责摆花的姑娘，把这一瓶花给放到最显眼的一个地方了。

我一看，这不是我插的嘛，就特别骄傲。

插花老师还讲了好多细节，我都记得。比如她说花也是有生命的，对待它的时候，也要尊重它，花在你跟前，不能冲上来就跨过去；给别人递花剪的时候，尖的那一头不能对着别人，得对着自己。我有时候在旁边听到，不觉得太可笑了，不觉得滑稽，而是觉得说得挺有道理的。

以前不关心这些，也没觉得花很重要，看到这花蔫儿了就把它扔了，觉得没什么用啊。现在在这里呆久了，我会知道去珍惜，就该修剪的修剪，该收拾的收拾，剩下的找个杯子插起来，还能养六七天呢。

5

柠檬，枇杷，还有大柚子

在这儿，我主要的工作就是打扫办公区域，擦擦桌面、倒倒垃圾、洗洗杯子什么的，擦一擦陈罗列书和文件的架子，收拾一下卫生间。办公室有很多植物，竹子、芭蕉、腊梅、兰草……平时也归我照顾。

看到哪盆里头有杂草了，就除点草。自己也会找来些花盆种上一些，每天顺带着一起养。

我种的是柠檬和枇杷，这两种植物都需要放大花盆里养，所以不是太好看，我就藏到角落里，大家平常也很少注意到，我就觉得是自己很秘密很开心的一个事情。从发芽到长高，看到它们一天一个样，还挺有成就感的。

今年春节过完，刚开春的时候，我还种了大柚子。

当时办公室里的姑娘们在吃柚子，那个柚子特别大，也特别好吃。然后我就想着，这个是南方的东西，在咱们北方种一下试试，不知道能不能长好。

我上网查了查，说如果嫁接，4到6年就可以结出柚子了，如果不嫁接，10年以后才能结。

我想十年也没有关系，先育了苗，找到一个小盆子，撒了好多次籽，天天浇水，结果都长出来了，就给它们移栽到更大的盆儿里去。

现在长得可好，比柠檬和枇杷长得都快，一年能长好多。它是会长成大树的，但我还会养下去，盆子养不下了，再找主人嘛，比如说谁家有院子了，可以移植过去。既然长出来了，它也是一个生命，咱给它找个家，让它继续长大。

6

菩萨，请你为我打打气

记得有一次插花课，课上买花买多了，下课以后有好多莲蓬，负责的女孩儿就说，赵姐，你也拿一些回家吧。

那时候我刚到这个公司不久，第一次往家里拿花，也学着插了一个花。我找了一个类似存钱罐形状的花瓶，用了三个莲蓬，高高低低地插起来，欣赏了好几天。我老公说，你这个工作还挺好的，学到本事了，人也变得温柔了。

我把这瓶莲蓬放在了家里客厅的一个小桌子上。那个桌上还有一个小铜像，是朋友搬家的时候留给我的。我看它长得像菩萨，就把它供在那个桌上了。平时遇到什么困难了，就上一柱香许许愿。好几年了，搬到哪都把它带着，有时候忙得顾不上，好几个月才想起来上柱香。想起来了就拜拜，买点好吃的，给它跟前放些零钱什么的。

生活总是有辛苦的，有时候也会想到小时候，觉得如果那时去读书了，现在想干点啥的时候，懂的多，思路也多，是不是现在会更好。但没有如果啊，我现在也挺知足的。

我觉得，不管在哪一个岗位，或者从事什么工作，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做到自己满意，就很快乐了，因为心里是很踏实的。

真的遇到什么困难了，就和菩萨念叨念叨。也不是真的为了什么，就是找一个心理上的依托，完了之后，是福是祸还得自己去承担，该怎么样怎么样。没有实现愿望也不会说去怪它；跟它说，也是希望给自己打打气吧。

但我觉得我真的每一年都比上一年过得好，一定是菩萨在保佑呢。

赵翠华年44岁

保洁员

采编_鳝鱼余非

摄影_松鼠

设计

王蕾

出品

小世界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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