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这道菜》
文:刘元林
这个标题是台湾现代派诗人管管一首诗的标题。那首诗是我上世纪八十年代读大学时读的,内容背不下来,但标题一直记得。今天我想借这个标题,说说与蝉有关的事。如果春天是属于视觉的,那么夏天就是属于听觉的;如果要我用人体一个器官来表现夏天,我就画一只耳朵。早年,我在一首《听夏》的诗歌中写到——当雷敲响重低音鼓点最先出场的是风披头跣足大步跑过雨的演讲激昂而简捷字字掷地有声尚未落幕便响起溪流哗哗的掌声蝈蝈无论是在山坡还是檐下都坚持民族唱法蝉的美声底气十足把午后的胡同拖得老长……雷声、风声、雨声、山溪的哗哗声,夏天无疑是大自然的交响乐;夏蝉嘶鸣,蝈蝈轻唱,蟋蟀低吟,夏天又是昆虫们的音乐会。在坡嗲,夏天最活跃的两个歌手,一是蝈蝈,二是夏蝉。这也是我儿时接触最密的两种小动物。坡嗲话里没有“蝈蝈”和“蝉”这两个词。乡亲把蝈蝈叫蚂蚱,把蝉叫“自来儿”——或许就是“知了”的转音。这两种昆虫像是专门为夏天而生的。它们的叫声响起,标志正式入夏;它们的叫声殒落,时令就已入秋了。俗话说,“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说明入秋即是蚂蚱的大限。坡嗲还有一句谚语,“自来儿叫的荒荒荒,光棍儿熬煎没衣裳”,就是说,当蝉发出“自来儿——自来儿——”的叫声时,秋天将至,天气转凉,该加衣裳了。我至今也没有弄清蝉的分类。在我早年的印象中,蝉至少分两类,一类是初夏和仲夏的蝉,体型大些,叫声是“吱吱吱”一条线,单调没有节奏。这种蝉中午时分叫得最欢,群蝉共嘶,简直是一种噪音,足以扰人午休。夏末的蝉,个头似乎小些,“自来儿——自来儿——”地叫,傍晚时分叫声最为激越。暑热已退,秋风渐起,这叫声会给人心凭添三分悲凉之感。乡村长大的孩子,谁没有侵扰、糟践过小动物,请举手。反正我不敢举手。我儿时可没少成精,用弹弓打麻雀,下河掏夹八(螃蠏),爬树掏鸟蛋……夏天玩得最多的还是抓蝉。起先是上树去抓。蝉的色泽与树皮相近,只闻其声难见其形,反复观察辨别,才能看清蝉的所在。于是蹑手蹑脚爬上树,小心翼翼攀至蝉的附近,屏住呼吸,一只手闪电似地扣下去,希望把蝉纳入掌中。蝉看似呆头呆脑,触觉却异常灵敏,树枝稍有晃动,或者你出手的动作慢一些,它都会嗖的一声飞去。赤手捕蝉,十捕九空,于是就得借助器具。器具就是在竹杆的一头插入一个铁丝圈儿,并在铁丝圈儿上粘满蜘蛛网。举着这个网圈捕蝉,成功率会高很多。儿时捕蝉,纯为玩乐。把捕来的蝉装进瓶子,看它在里面转圈翻腾,或者掐掉一块透明的翅膀,放它在地上,蝉飞而不远,踉跄坠地,吱吱乱叫,我们便很快乐。捕来的蝉,多半就这样被我们折腾而死。母亲信佛,说这是杀生,给自己遭罪呢,于是有时也就放了生。那个年代尽管缺吃,但村人并不去吃这些昆虫。后来在餐桌上碰见过油炸的蚂蚱、蚕蛹,甚至还有蝉,我只有敬而远之。庄子里有一个“佝偻承蜩”的寓言,是说孔子到楚国去,看见一个驼背老人正用竿子——约略就是我上文说的网圈粘蝉,一粘一个准儿,就好像弯腰在地上拾东西一样。孔子问这有门道吗?驼背老人说:捕蝉的时候,我的身子安静得就像长在地上的树木,我的手臂稳当得就像树木的枝条。天地浩大万物繁复,但我的心里眼里只有蝉的翅膀。老人的说法印证了我捕蝉的体会。这个故事强调的是心志专一的重要,同时也说明捕蝉古已有之。古人为什么捕蝉呢,出于娱乐还是为做一盘下酒的菜?据说蝉从卵到幼虫再脱壳变成成虫,需要一到两年,但它“大鸣大放”的日子,一般不过百日。它是为歌唱而生的昆虫,为了歌唱,它不惜忍耐成长的孤寂。它的声音没有雷鸣震撼,没有鸟鸣清越,但它并不自怨自卑,而是按造物主给的嗓子,无忧无惧唱着,不知春之已逝,不知秋之将至。在中国诗歌里,从《诗经·七月》的“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蝉)”,到陶渊明的“哀蝉无留响,丛雁鸣云霄”,蝉一直是诗人寄托情思、感时伤怀的重要意象。难怪当代诗人管管也对它情有独钟。最后,让我们一起欣赏管管的新体诗《蝉声这道菜》——大清早,妻就拿著菜篮子捡拾蝉声,一会工夫就捡拾了满满一篮子蝉声回来孩子们却以为家里有了树林他们正在树底下睡觉呢妻却把蝉声放进洗菜盆里洗洗用塑胶袋装起来放进冰窖了妻说等山上下雪时再拿出来炒着吃如果能剩下再分一点给爱斯基摩人听说他们压根儿也没吃过蝉声这种东西(本文写于年5月。作者刘元林,关中土著,资深北漂,媒体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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