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

闲情蝈蝈鸟儿与灯

发布时间:2022/6/27 21: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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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散步了。一个人。其实我不常独自散步。我脱下细高跟,换上老爹鞋,慢悠悠从院子走出去,想抄小路过西北小门,不料因疫情关闭。我又原路返回,往南门走去。家门口的树上传来一阵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树叶开始哗哗响,伴随着阵阵摇晃,在微光下散发着迷蒙,这些傍晚欢鸣着归巢的鸟儿,许是黄莺?下坡时,我看见车库入口处的几株木槿刚绽出新芽,嫩绿得不像样;樟树上的新叶子,看起来却柔弱极了,它们若在阳光照耀下,该是半透明的。而两周前还描着鹅黄宫妆的腊梅,已回复沉静。偌大的小区在此刻尤显静谧,路上居然只我一人在行走。我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漫无目的地出了小区。南门对面小山坡上经过开采的岩石映入眼帘,粗粝的棱角暗示着沧桑,山脚边被开垦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菜畦,老百姓的勤劳渗透在每一寸土壤里,居然还有一小片油菜花,明艳艳的这抹黄在暮色中温暖得紧,又与周遭的绿色相映成辉。大桥上开始亮灯了,车子铆足了劲儿上桥,仿佛慢一秒就吃不上家里的热乎饭,车灯直晃得人眼睛疼。我小心翼翼地等车子开过,过了桥到对面大坝去。这一次,我发现了处好地方。这大坝边,原来有一处百草园,园里散种着桃树和梅树,正满树芳菲,粉白桃红,宛若美人流彩的脸颊。那粉白,便是垂枝海棠罢。宋代晏几道的《留春令·海棠风横》跃入脑海:“海棠风横,醉中吹落,香红强半。”今日是二月十四,处于惊蛰与谷雨两个节气之间。昨夜一阵惊雷催花雨,把这些树的精灵洒落在地,层层叠叠,将滋养出盛夏的果实。惊蛰有三侯,一侯“桃始华”,这便是眼前见的景了。二候“仓庚鸣”,这该是刚才院子前那群小不点儿的鸣叫。三候“鹰化为鸠”,鸠是布谷鸟,布谷鸟出现于田野,若是这几日回乡下,总能听到吧?我们祖先对于大自然,有着深刻的认识。在他们的意识里,动物与动物之间,人与动物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互化生的神奇密码。我曾高估自己,也去研习这天文地理、节气五行,至今仍然不甚明了。古人理解到的玄机,我一时半会恐怕是参悟不透了。暮霭沉沉,我抬头瞅了瞅天空,一轮圆月已悄然升至中天,只可惜仿佛蒙着面纱,若隐若现,用“月朦胧鸟朦胧”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低头看着脚下,这桃树梅树下,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原来是树莓的花,这可是我最爱的浆果,一想到若干星期后,我便可以一饱口福,心里升起一股被我们称为“幸福”的甜蜜感。我也是如此容易知足的人呵!附近的住户,总是闲不住劳作惯了的双手,在这片百草园里,居然也种上了少量油菜花、香葱、青菜等。我不知该说好,抑或不好?暮色愈发沉了,远山已成一个暗影。我走下大坝,沿着溪流边的石板路往前走。今日倦极,寻了块石墩坐下。这石墩儿,还散发着热气,这温暖让我紧绷一天的肌体得到片刻的放松。一只白鹭掠过水面,往西南而去,激起涟漪阵阵。对岸高楼悄悄地燃起了万家灯火,倒映在水面里,成了另一个水中的世界,华彩熠熠,光怪陆离。忽的,眼前有一物坠下,在这乱石堆中,却看不清是什么。而我也懒懒地不肯起身,正不解间,“唧唧吱—”这瞬间响起的声音,脆而亮,吓我一跳,原来是蝈蝈!这只蝈蝈,开始声嘶力竭地表达她对春天的热爱。她毫无忌惮地释放着憋了一整个冬天的情愫,时而高亢鸣唱,辉煌又苍凉,仿佛昨夜的春雨打湿了她的睡梦;时而浅吟低唱,婉丽素净,犹如白天的暖风拂过门前的春衣。我看着明暗交错中的依稀小虫,瞥见了旧日的身影。我曾在很多地方、很多时候、和不同的人散过步。村里的溪流边,我看着夏天绚烂的火烧云,和儿时的伙伴且行且看,我们谈有苦有乐的学习,谈懵懂的青春,谈不可触摸的未来。石浦港边,幼年的我和姑姑、奶奶,沿着港坝散步,竖立的桅杆一眼望不到边,彩旗在风的怂恿下飒飒地响。在“求是创新”的启真湖畔,傍晚之时,我独自哼着歌曲儿从东区踱步到西区,满足地看着小剧场的灯火慢慢亮起,总会想起数百公里外的父母在灯下忙碌的身影。在“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的之江岸边,我看着那浑浊的潮水上偶尔驶过的一两艘小船在夕照下平添暖意。在“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边,我从玉泉踱过来,又从学士公园荡过去,不用考虑目的地,只管赏着这一片爷爷口中“杭州西湖绿迢迢,一株杨柳一株桃”的无边春色。在“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的京杭大运河杭州段,我和清清、母亲也漫步在两岸边,看着忍冬花开到极致,依然低调从容。在李清照“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婺江边,我和清儿从春天散步到冬天。早春去樱花公园拍照,去五百滩公园搭帐篷;夏天带着馒头、面包去黄宾虹公园喂锦鲤,在清风楼后面一坐就是一下午,对面就是李清照歌咏的“千古风流八咏楼”;秋天去婺江公园边的图书馆消磨一下午,再散步去“东方造白”,看看活字印刷,和老板聊会天;冬天走彩虹桥,踏雪往东南行去,直到假日公园的梅园,沙沙的踩雪声一直留存在记忆的深处,时不时地响起……我记不清曾经散过几次步,都和些什么人,又说过怎样的话,其中有我的同学,有我的朋友,有我的家人,有开怀,有失意,有豪情万丈,有流泪满面……记忆的相片已经泛黄,年轮久远到仿佛埋藏于地下的古墓,偶见斑驳疏影。循着记忆的丝线,我拽出的旧日时光,朦胧而刻骨。倾盆的,滂沱的,奔跑的身影不知疲倦;憧憬着,展望着,灿烂的笑容依然动人。我错过了多少季铺天盖地的春天般的美丽?梅花、玉兰、迎春、海棠、桃花、月季、蔷薇、梨白……且让花儿开吧!为何要错过呢?克制的,终将破土而出,像坝上的菜苗。蝈蝈仿佛不知疲倦,又唱起了曲儿。我盯着湖面的双眸,已然不再清明。我的身后在不断变幻着画面:一对年轻夫妻经过,男的搂着女的肩膀,两人亲密地谈着时尚的话题。两个年长的阿姨经过,兴致勃勃地交流着哪个馒头店的滋味更好。还有谈论种菜的,或许就是坝上菜畦的主人?我莫名地开始伤感,眼角起了湿意。这些年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见过的蝈蝈,看过的风景,都调和成我的底色,丝丝缕缕,尽数留在了生命的纤维里。“囡,天黑了。”蓦然一个苍老的男声响起,我一惊。原来不知何时,一个老人站在了我身边,在这个过分温暖的春天里,他依然穿着一件厚外套,休闲裤,运动鞋,目光沉稳。“阿公,你看灯火盏盏,那么璀璨,每个人都有一盏灯吗?”我喃喃着。话音刚落,一只叫不出名的鸟儿边悲伤地鸣叫,仿佛在呼唤着同伴,急速地从水面上飞过,振翅往东北方而去。老人注视着飞鸟的背影,说道:“会。倦鸟总要归林。”他收回目光,深看了我一眼:“囡,回家去吧。”转身走了。我静静地看着他,一步一步,稳健地,从容地,离开了我的视线。蝈蝈仍在兀自唱着她的歌。而我在听着春天的故事。我顺着原路回了家,家里的那盏灯不明不暗,亮得恰到好处。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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