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蝈蝈 >> 蝈蝈的天敌 >> 画不尽的童年和书不完的乡愁6幅齐白石
衰年定居北京之后,齐白石的脑袋中也许从未停止过如下的思索:我的家乡、我的儿时,还有哪些被我遗忘了?还有哪些是我没有画过的、没有被画出来的?
题图:齐白石《秋晴上学图》局部
年亮相国内某拍卖市场的这幅《茅屋幽树图》,为年64岁的齐白石“偷活京华”时所作。
这年初春,齐白石由北平返回湘潭,适逢战乱未回家便折返。阴历三月二十三日,齐白石母亲在湘潭去世,不到四个月,其父也于湘潭溘然长逝。
据说其母临终前一直盼着见最后一面——“问曰:‘纯芝归否?我不能再候。不见纯芝,心虽死犹悬悬。’”(见齐白石《齐璜母亲周太君身世》)
临终前未能与父母见最后一面,让齐白石终身抱憾,他晚年描述这段心情,“说起了好像刀刺在心一样!”。
那些充满泥土味的乡思、童趣,也成为他此后寓居京城的岁月中,永远难以化解的乡愁。
壹杏子坞与白石铺
该幅为艾青家属旧藏,尺幅为纵厘米、横33厘米。在处理如此狭窄的构图中,齐白石出奇出新,但又暗合法度,大气磅礴、元气淋漓却也克制内敛。
齐白石《茅屋幽树图》年
几座高矗的危峰之下、缓坡之上,有两间黑瓦粉墙的小屋,与一排依着山势生长的松树构成一个独立的小院落。松树与山峰都极具张力,而透过树从所见的这两间小屋,营造出一种迥异于自然的人文空间,不仅起到平衡画面的作用,也透露出画家所推崇、向往的幽居生活,生活于如此环境中的人,他定是真实的、淳朴的,也是孤独和自由的。
三座山峰及坡谷用浑厚湿墨扫出,层次分明,让我们仿佛闻到了湖南乡间那种潮湿的泥土味。在画幅右边有齐老题识:丙寅春齐璜,借山吟馆主者造法。
《茅屋幽树图》局部
“借山吟馆”便是前一篇文章所介绍过的齐白石在湘潭“梅公祠”以及之后茹家冲寄萍堂中,为自己书斋所取之名。
齐白石在湘潭老家,长期居住过的地方有三处,除上述梅公祠和茹家冲外,便是小时生活的星斗塘老屋。这几处地方都相距不远,附近有余霞峰、晓霞峰等。有关“借山”,原意为并非自己购买,而是租赁别人的地产。齐白石对此曾解释说:“山非我有,不过借来娱目而已。”齐白石首次在“梅公祠”内所建的第一间书斋,便是如此性质。
在这幅《茅屋幽树图》中,齐老并没有透露给我们这几座危峰、瓦屋究竟位于何处?但若是细观其此后作于三十年代的这幅《秋晴上学图》,似乎可以获得一些暗示与联想。
在一所由简陋栅栏和三座粉墙瓦屋围成的简单院落之后,同样也出现了类似上图中那些极富个性与生命张力的高峰,其下平缓地带,便是一处小学。画中一位着红衣的小童,梳着两只“冲天炮”的辫子,拿着书本、提着食篮,似刚放学,正穿过诺达的操场走出校门。
整幅画面极为简洁、干净。小孩身躯与空旷的操场相比,显得渺小,但却是真实的。想想我们儿时所观察的事物,家中的橱柜、户外的双杠、校门的围墙,都巨大无比、高不可攀,这恐是每个小朋友都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尽快征服这些客观事物的原因吧。
齐白石《秋晴上学图》上世纪30年代
校门前的巨石,便是一条山路。这小孩每日来此读书,应是走了很远路。画中的小童,是齐白石所描绘他的儿子、或者任何一个山村中的小孩,也是齐白石儿时的自己——在他8岁时,曾经有大概一年时间,每天走三里山路去外祖父周雨若开设的蒙馆读书。
蒙馆位于白石铺北边山坳上的枫林亭,设在一座王爷殿内。图中倒悬于山石中的那株枫树,似乎也佐证了枫林亭这一地名。
老年的齐白石,清楚地记得八岁那年元宵节过后,自己第一天去上学的情形:“母亲给我缝了一件蓝布新大褂,包在黑布旧棉袄外面,衣冠楚楚的,由我祖父领着,到了外祖父的蒙馆。”
他回忆说那三里路程虽不算远,但尽是黄泥路,若是下雨,便满地泥泞。遇到这样的天气,送他读书的祖父右手撑伞、左手拿着饭箩,一步一拐地送他到学堂。
该图尺幅为纵厘米、横41.5厘米,曾亮相佳士得年春拍。画左上齐白石题识为:秋晴上学图。杏子坞老民意造与白石老屋相恍怫也。
这段题识,为我们解读这院落和山峰留下了路标。
齐白石的祖辈并非湘潭本地人,而是从江苏移民于此。其高祖时,从晓霞峰的百步营搬到杏子坞的星斗塘。星斗塘之所以得名,因传说曾经有陨石掉入塘内,齐白石就在这里出生。距离齐家不到一里地,有个名叫白石铺的驿站,日后齐白石的老师胡沁园便为他取了“白石山人”的别号。
齐白石自号“杏子坞老民”、“星塘老屋后人”、“湘上老农”,都是纪念其出生之地,充满思乡之情。
从此图中所题“杏子坞老民意造与白石老屋相恍怫也”可知,白石老人所绘这处小学、危峰松林之下的小屋,便是他对儿时故乡数重意象的叠加,依据自己儿时的记忆,在心中所营造的理想场景。
95岁齐白石所做《家山之梦》
贰梅公祠与茹家冲的“借山吟馆”
此后定居北京的齐白石,对家乡这几处旧宅——星斗塘老屋、梅公祠、寄萍堂非常思念,除了用“杏子坞老民”、“星塘老屋后人”等别号外,他更常在画中题识时使用“借山吟馆主者”、“借山吟馆主人”、“借山翁”、“借山老叟”、“借山门客”等名号,这代表他随遇而安的精神追求,更透露出浓厚难化的乡愁。
这正如上幅《茅屋幽树图》一样,在下面这幅《其乐何如》中,这种乡愁更是显露无疑。
与上两幅潮湿的泥土味儿相比,这幅画作让我们闻到了他老家的水腥味。
齐白石《其乐何如》图
在这幅纵厘米、横33.5厘米的立轴中,一共画了四样东西:板凳、竹篮、鱼竿、鱼。用阔笔横扫的那条板凳,用笔极为干脆,甚至在板凳后部出现了飞白的效果。木匠出身的齐白石,对这类家具的质地、结构自然早成竹于胸。细竹竿做成的鱼竿,贯穿了上下画面,让我们的视线随着这细细的杆子向上,似乎看见那鱼线上还残留着几滴水珠。竹篮中的鱼也是鲜活的,也似乎刚从院子外的河里钓起。
齐老并没有交代清楚这一组物件所处的具体环境,但整体画面已经足够有理由让观众产生更加丰富的联想:这条板凳,可能就是那位被母亲唤着“纯芝”的小朋友坐过的。板凳白天被搬进院子中,供一家人坐在上边吃饭,也可能被搬到树荫下,供人坐着乘凉、聊天。但它绝大部分时间,是被放置在厨房中。冬天的晚上,“纯芝”的祖父便用仅有的皮袄裹着他,坐在这凳子上搂着他小小的身躯,在地上的柴灰中划出一个个字,教他认识。夏天,他和兄弟们钓鱼回来,也常在这条凳子上坐着收拾鱼钩、鱼线。
《其乐何如》局部1
《其乐何如》局部之二
晚年寓居北京的齐白石,终于没有再回湘潭。他只能将儿时的记忆,反复呈现与画作中:“余欲大翻陈案,将少时所用过之物器一一画之。”
这幅《其乐何如》便是他这有意识的计划之一。
该图尺幅为纵厘米、横33.5厘米,落款为“借山吟馆主者,齐白石久客京华,思乡时也”。钤印:湘潭人也、借山翁、人长寿。曾亮相年北京匡时国际拍卖有限公司一场拍卖中。
图中鉴藏印为“曾经张宗宪拥有”,张为现代著名藏家,于年出生于上海,年移居香港,其英文名为罗伯特·张,江湖人称萝卜张。他曾经竭力推促佳士得等国际性拍卖公司落户香港,也曾经尽力扶持中国大陆新生的拍卖公司。
叁少年无此好红颜
衰年定居北京之后,齐白石的脑袋中也许从未停止过如下的思索:我的家乡、我的儿时,还有哪些被我遗忘了?还有哪些是我没有画出来的?
喔,对了,还有雁来红!
这种喜欢生长在潮湿肥沃土壤中的植物,也被称作老来少、老来娇,一入秋,她的上部叶片就开始变色,红色、黄色、绿色交织其间。
这幅收藏于湖南省博物馆的《雁来红立轴》,便是齐白石众多描绘雁来红作品中的一幅。左侧有其署款:“少年无此好红颜。借山吟馆主者衰年手笔。春日晴窗。”
齐白石《雁来红立轴》湖南省博物馆藏
“少年无此好颜色”——似在写这越老越娇艳的植物,更是齐白石的自比。
在以下这幅作于年的《秋声秋色图》中,他不光画了两株下垂的雁来红,还在其下画上了一从秋菊。与他很多花鸟作品类似,他没有画出它们的根茎和土壤,但其下的两只蛐蛐以及其上两只蝈蝈,似乎正从泥土中爬出来,从草虫里跳出来,在秋色中彼此共鸣。
菊花与雁来红,都是秋天的主角,再加上蛐蛐、蝈蝈们的鸣叫,争奇斗艳、此起彼伏,其中秋的气氛、味道,浓烈得像一壶老酒。
齐白石《秋声秋色图》年
齐白石曾经为雁来红写过一首:“四月清和始着根,轻锄亲手种蓬门。秋来颜色胜蓬草,未受春风一点恩。”
该图尺幅为纵厘米、横34厘米,为启功题签:齐白石秋声秋色图精品。钤印:启功、元白。边跋为郎绍君先生所题。释文为:此白石翁八十六岁所作,以石绿画草虫,配洋红钩画之雁来红,颇鲜见,明丽而高雅,真杰作也。丙戌冬郎绍君拜观并题。
在齐白石定居北京之后,对于故乡的事物的回忆式创作中,当然绝不仅局限于上述题材。荷花、菊花、牵牛花、红梅、海棠、丝瓜、南瓜、扁豆、白菜、青蛙、小鸡也经常出现于其笔下。
此文举上述几幅,重在先向大家粗略介绍下其各个时期“借山吟馆主者”的署款及渊源。
由此可见:齐白石首次在梅公祠建造书斋,直到他日后再度进京,也就是从——年这17年间,对于其书斋“借山吟馆”的营造格外重视,这也是他逐步完成由一位民间画师,向文人画家转型的过程。对于齐白石来说,在自己的文人身份的塑造过程中,“借山吟馆”这个符号,便显得意义非凡。
在前文,我们已经分析过他典借梅公祠以及在茹家冲购置寄萍斋的过程,下文,我们将看看自其五出五归后,在茹家冲寄萍斋幽居近十年这段时期,齐白石具体做了哪些方面的修炼,又参与过哪些社会活动?
本文为《齐白石“衰年变法”之谜》系列文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