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

绣春刀反国家主义的古典武侠

发布时间:2023/5/9 18:29:11   

纵观明末历史,从万历末年,到天启,再到崇祯朝,无论是阉党、东林党、浙党、齐党、楚党、昆党、复社,他们的代表:魏忠贤、顾宪成、温体仁、沈一贯、周延儒、杨嗣昌、张溥等,尽皆沉迷于党争,罔顾国事。沈一贯忌惮沈鲤,认为“归德公来,必夺吾位”,于是他集结党羽,攻击后者;顾秉谦为了入阁,甘愿对魏忠贤哈腰贴脸道:“本欲为儿,惜须已白”,于是,他让自己儿子作他人之孙;熊廷弼经略辽东、拱卫大明,却因东林党人身份,被王化贞等阉党陷害致死;还有“未尝建一策,惟日与善类为仇”的温体仁,也在日复一日的党争中消耗国运。所以梁任公说:“当朋党吵得乌烟瘴气的时候,满洲人已经把许多降将收了过去,准备着看风头抢便宜入主中原。结果几十年的门户党派之争,闹到了明朝亡了一齐拉倒。”

沈炼书读得不如朝廷里的大学士多,但他心里有数,大明朝烂透了,不是换个皇帝、官员就可解决。他对阉党和东林党缺乏认同感,对王朝共同体也缺乏认同,当他目睹信王的手下行事和阉党不过一丘之貉,更坚定了他在这方面的看法。而当他看到北斋的那副蝈蝈面对凶悍的黑公鸡的画,他看到的是自己。路阳说:“他可能甚至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蝈蝈是他,但是他能明白画里一个很弱小的生命面对强大的力量时的那种光彩,他被那种光彩所吸引。以至于到最后他觉醒,他才明白自己就是那只蝈蝈,原来自己是被这个东西吸引着。”

沈炼是一个一诺千金的人,他重然诺,轻生死,珍惜朋友。所以:他爱上了北斋,就要护她到底,往后也护了与北斋有重要关系的妙彤;他的朋友是殷澄,他对朋友的自杀充满愧疚,就一定要救裴纶的命,因为裴纶说过殷澄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杀陆文昭,一是觉得陆这样死不值得,二是陆做他上司时,也曾替他遮风挡雨。

当沈炼与裴纶在桥前以命相搏,他们的身上有荆轲与高渐离的影子。而在日常生活中,沈炼又有他现实,或者说世故的一面。当锦衣卫,他想晋身,为了晋身,他不介意用点小手段,比如行贿,比如抢功。可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沈炼的任侠精神终归会战胜追求利己的一面。

沈炼不是游侠,他有正经职业(锦衣卫),服从皇权意志,但他并没有泯灭自己的任侠气质,他不是彻彻底底的朝廷鹰犬。他首先是他自己,然后才是锦衣卫。当爱人或知己有难,沈炼的侠客精神挣脱世故的制约,“他内心很年轻,他无所顾忌,他不考虑后果,他非常的直接,他什么都不怕,他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人和事情。”(路阳语)

尚文为士,尚武为侠,但在中国古代,尤其是文臣与武将还未彻底分化前,士这个群体也有其“轻生死”的一面。忠贞的“士”向往为心中信念、为社稷苍生而死,一言以蔽之,最初,士与侠的精神并不是泾渭分明的,只是大一统王朝建立以后,士希望入世,就不得不皈依王朝共同体,而侠作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至少在统治者眼里),就势必要被诛杀或收编。到明朝,锦衣卫已经不是侠,而是朝廷的鹰犬。而沈炼为侠,并不是锦衣卫的成全,而是在于他自己的觉醒。

《绣春刀》其实是反民族主义或者是国家主义的,国家主义有什么特点呢?它会以一个具有强烈民族情绪的国家共同体作为建构,由此划分出正邪善恶,国家内的臣民因此被动员,处于持续的亢奋中,他们可以团结自己的同胞,也可以对外族投射敌视的火焰,所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或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都是国家主义的话语。

它是一种非常魔幻的话术,能在瞬间激起千百万人的爱与恨,让人们同仇敌忾,去抵制别国的产品,去赞颂民族的英雄,去牺牲个人的财产,它的情绪是仪式的、宗教的,但正如昆汀·贝尔所忧虑的:“一旦面对那些战争中可怕的错误、毫无意义的杀戮、政治上的欺骗以及被政治所掩盖的利润丰厚的交易,我们的这种坚信就显得格外可悲。”

而在《绣春刀》中,我们看到国家主义的亢奋被沈炼所质疑,后者始终身在大明,却始终与国家共同体保持距离,沈炼只是把锦衣卫作为一个职业,而不是他的身份归属,而他对大明的效忠,是理性的,而非激情的。在他的身上,谈不上什么匡扶社稷、重建盛世的国家情怀,他总是觉得自己是被裹挟其中,如果可以,沈炼宁愿泛舟江上,过一过小家子的悠闲生活,只是现实不给他这个机会,小小的“蝈蝈”,卷入乱世之中。

所以,《绣春刀》系列是一部回归古典情怀的作品,它对主人公的刻画,它的武打,有它新的一面,但它的内核是古朴的,这种回归,也是现今中国武打片的一个潮流。放弃金庸、古龙式的奇绝武功招式,追求一切动作合理化;放弃刻画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的大侠,着力刻画在时代乱局中小心求生的任侠;尽量淡化成全集体牺牲个人的意识,尽量还原一个个“人”的具体价值。而这个趋势,从金庸写《鹿鼎记》时已经开始,只是在如今被发扬光大。



转载请注明:http://www.aideyishus.com/lkcf/4860.html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