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蝈蝈 >> 蝈蝈的繁衍 >> 寒凝大地丨第二十五回马玉俊子夜拔据点
第二十五回:马玉俊子夜拔据点,狗顺子枪击刁猴头
国难时国民共患难同心干同搏风雨舟
马玉俊子夜拔据点狗顺子枪击刁猴头
伏天的北平,就像烧透了的砖窑,闷热闷热的,令人窒息。
冀东独立团院子里的老槐树,无精打采。树叶间的知了,热得不停地嘶叫“热儿——”
韩团长坐在老槐树下的大石头上,手中的芭蕉叶大蒲扇,咕答咕答扇个不停,他的眼睛盯着天空。天上有什么呢?没有雀鸟,连常见的麻雀也没有,雀鸟们大约由于天气太热,躲到树阴里正在打盹。那么,天上还会有什么呢?没有云彩,连一丝淡淡的白云也没有,云彩大概也因为天气太闷,躲到连绵起伏的燕山那一面去了。那么,韩团长始终把目光投在高天上,所以然者何?
正在此刻,胡政委从韩团长的身后走过来,顺着韩团长的目光,朝天上看,望了半晌,除了刺眼的白花花的亮光以外,什么也没有看到,不由得笑了。
韩团长回过头来,挪了挪屁股,说:“坐下来,咱们还得好好琢磨琢磨。天气这么热,小鬼子的张喜庄据点可咋个端法?”
胡政委说:“天是一样的天,地是一样的地。咱们坐在树阴下,咕答咕答扇着蒲扇,还觉着热;窝在地堡里的小鬼子就好受吗?这时候的地堡,还不跟蒸笼一样,把日本鬼子一个个蒸个半熟,能撕巴撕巴蘸点盐花儿吃啦!”
韩团长把手中的芭蕉叶蒲扇掉转个方向,铆劲儿给胡政委扇了几下子,说:“北平这地方,我知道,冷在三九,热在中伏。一年之中,数这几天最热!”
胡政委说:“你看,你扇过来的风,都是热的,一丁点儿凉快气儿都没有。上级命令咱们独立团拔掉张喜庄日寇据点,肯定在战略上有全局的考虑。我们不能因为天气的原因,有丝毫的动摇。”
韩团长说:“那是一定的。我考虑的不是打不打,是咋个打法?咱们要是有大炮就好了,哪怕有一门也行!”
胡政委说:“现实一些,看菜吃饭,量体裁衣,没有大炮,咱们就考虑没有大炮的打法,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突然,大门口骚乱起来。
大门口出现的两个人,一个精精瘦瘦,细高挑儿;另一个矬矬墩墩,车轴汉子。这两个人和门岗吵嚷起来。
门岗说:“不让进就是不让进,没有什么好说的!”
细高挑儿说:“我们是投靠八路的!”
车轴汉子说:“对呀,我们是逼上梁山!”
门岗说:“我们这里不是梁山,是冀东独立团。”
细高个儿说:“那正好,我们就是找冀东八路军的!”
车轴汉子附和说:“对呀,以我们看,冀东独立团就是梁山。梁山招贤纳士,我们也能称得上贤士,为什么拒绝我们。”
门岗说:“我们这里不是梁山,你们找的梁山,不在我们这里!”
细高个儿说:“早听说你们这里有个韩贵德,有个胡宝贤,招纳各地抗日人才……”
门岗厉声说:“大胆!韩贵德、胡宝贤这些名字,也该你们提名道姓?好大的口气!”
车轴汉子高声叫道:“你不叫我们进,今儿,我们就闯了!秦长龙,闯,咱们哥儿俩一起闯!”一面说,一面真的往里闯。
门岗一面拉扯,一面喊道:“反了你们啦!”
韩团长和胡政委听到大门口吵闹,一同走过来。
胡政委说:“独立团大门口,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门岗说:“报告:团长,政委,这两个人,不知什么来路,说什么要投奔梁山……”
韩团长说:“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细高个儿刚要开口,车轴汉子抢过来说:“他叫秦长龙,我叫张大虎,我们两个杀了人。早年先,就有逼上梁山的。如今,我们就想投靠八路军!听说……”
秦长龙说:“我们可都是杀的坏人,他用大刀杀的是日本狗腿子,我使长矛把小日本的一个少佐挑了!”
胡宝贤听了,吃惊不小,不由一愣,问道:“去年年底的腊月三十黑间,在杨各庄发生了两件事,一个是杀了日军少佐,一个是杀了三青子。闹得满城风雨,难道就是你们俩干的?”
张大虎瓮声瓮气地说:“可不就是我们俩吗,为此,我们哥俩这半年多来东躲西藏,无处藏身,就商量着投靠八路军。”
韩团长说:“不叫投靠,叫参加八路军!”
张大虎急切地问:“就是说,你们要我们啦?”
秦长龙睁大了眼睛,望着韩团长。
韩团长盯着胡政委,似在征询他的意见。
胡政委哈哈笑道:“我看可以吧!你们俩的事,惊险,传奇。将来如果有人编书,就编一段‘秦长龙长矛挑日寇张大虎大刀砍汉奸’,不知意下如何?哈哈——”
韩团长说:“政委,我看你识文撰字,这些事,归置归置,添油加醋,就能写一本书,一本抗日传奇。”
“哈哈,哈哈——”
笑声惊飞了躲在树阴里乘凉的小鸟,掠过蓝天,飞到另一片树林里去了。
据韩团长他们掌握的情况,张喜庄日军据点,地形特殊,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土坨子,四周高出地面,四面八方,都往里掏出窑洞,外面小,只能进进出出一个人。里面大,大得能住下一个班,围着洞口,掏出通气孔,还可以当射击孔,活像一个天然地堡。在这个天然地堡的中间,修筑一个低矮的炮楼,四个方向都有射击孔。要想拿下这样一个据点,谈何容易!
为此,韩团长和胡政委,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有一个十分满意的方案。
胡政委说:“团长,我提议,还是采取老办法,有了困难找群众,走群众路线,如何?”
韩团长说:“召开诸葛亮会,可以呀!”
胡政委掐指算算,如数家珍,然后说:“好吧,还是这几个人:刘之龙、贺向荣、关礼仁……”
韩团长抬头仰望漫天的繁星,看着那隔着河的牛郎织女,突然,一朵流星划过,这使他陷入了深思。
胡政委望着走了神的韩团长,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静静地等。
不料,韩团长却侧过头来,问道:“说呀,还应该有谁?”
胡宝贤说:“你说呢?”
韩团长看了胡政委半晌,这才说:“依我看,这次咱不找旁人,可不可以只找新来的两位。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新来乍到,必有新招儿。”
胡宝贤说:“你是说秦长龙、张大虎?也可以,听听他们俩的主意。”
正好开晚饭,通讯员找来秦长龙、张大虎。这两个人新来乍到,就能跟团长政委一同吃饭,喜出望外。团长政委还要听听他们拔掉张喜庄日军据点的意见,则更是受宠若惊。
平日间,冀东独立团上上下下,官兵一致,吃的都是窝头稀粥老咸菜。这次,因有两个新战士,况且又是诸葛亮会,特意添了两个菜,一盘烧茄子,一碟炒莴笋。
秦长龙和张大虎望着桌子上的菜肴,两只眼睛发呆,心里说,八路军的大官就吃这个!
胡宝贤似乎看出了二位的心思,笑着说:“今天,我和团长也借你们的光,享受一次‘最惠国待遇’,这是特意为你们哥儿俩加的两个菜,吃吧吃吧!”
张大虎举着一双筷子,盯着享受“最惠国待遇”的两样菜,好奇地问:“团长、政委,你们平时就吃这个吗?”
韩团长说:“平时不吃这个。”
张大虎说:“那吃什么?”
胡政委说:“总吃这个,还吃得起!今天特意给你们添两个菜,要不,怎么叫享受‘最惠国待遇’呢!”
张大虎说:“嗷,说了半天,我刚刚弄明白‘最惠国待遇’。原来你们当大官的也和当兵的一样。”
秦长龙说:“我说大虎呀,咱们赶紧吃,待会儿还开诸葛亮会呢!”
胡政委哈哈笑道:“这就是诸葛亮会,边吃边说。”
秦长龙说:“您说要拔掉张喜庄日伪军据点,其实,这很简单。”
张大虎说:“别吹,先别吹好不好!”
秦长龙说:“咋是吹,你听我讲嘛!”
团长说:“大虎,咱们先听秦长龙的,待会儿你再讲,好吧!”
张大虎点点头说:“好吧,先听他的,他有高见!”
秦长龙说:“古人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不知道团长政委手里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详细不详细?有没有还可以利用的条件?”
胡政委听了秦长龙的一番话,心里感到很吃惊,不由得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吧,听你说。”
团长说:“继续往下说。”
秦长龙说:“我看这样行不行,由我和大虎先去侦察一下。再说,我和大虎还有个小时候的伙伴,名叫张玉俊,那年,被伪军抓去当兵,他妈妈急瞎了眼。后来,得知张玉俊在张喜庄伪军据点,张玉俊小时候,他的算盘打得好,抓去半年,就当上了伪军司务长。要拔掉这个据点,能不能利用一下这个条件?”
团长说:“说说看。”
秦长龙一面吃饭,一面说:“小时候,我、大虎和马玉俊是最要好的朋友……”
张大虎抢过来说:“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干吗,甭提他丫挺的,现在,咱们俩参加了八路军,他是伪军,日本人的帮凶!”
秦长龙白了张大虎一眼,说:“你知道什么,我不是得从头说嘛!”
胡政委说:“大虎,先别打断他,听听他怎么说。”
秦长龙说:“其实,这个马玉俊也是被伪军给抓去的,并不是他自愿当伪军,甘心情愿地做日本人的狗腿子,是不是?”
胡政委鼓励他继续说。
结果,秦长龙说了一大串。
这样,由团长、政委、秦长龙和张大虎组成的诸葛亮会,一直开到掌灯前儿。桌子上的饭菜也被他们几个人,打扫得精光。
团长、政委都说:“好,好,等你们侦察回来,再做出详细的作战方案。”
太阳刚刚冒嘴儿,就看见有两个人走在通往张喜庄的路上。
走在前面的,头戴一顶蝎虎家雀儿的草帽,裤腿挽得高高的,赤着一双脚,推着一辆独轮车,上面放着茄子、莴笋、西葫芦。溜溜满,岗岗尖。
后面走着的那位,细高挑儿,上穿小白褂,下穿蓝裤子,足蹬一双千层底儿布鞋,走起路来,不紧不慢,轻轻松松。
直到这二位拐过二十里长山路口,才看清他俩,原来是张大虎和秦长龙。
秦长龙说:“大虎,咱们见到张玉俊,就说咱们是卖菜的,别说漏了!”
张大虎说:“你怕我说漏了,我什么都不说,就让你一个人说,行不行?”
秦长龙说:“不是不让你说,两个人都说,就容易说岔皮了,你说是不是?”
张大虎笑笑说:“是不是都叫你说了,我还说什么呀?”
秦长龙说:“咱们就提小时候,怎么在一块儿淘气,捉蝈蝈、逮蚂蚱、掏家雀、套知了、捅马蜂包。别的咱们不提,省得让旁的伪军听出什么来!”
张大虎说:“等见了马玉俊,咱们小时候,跟玉儿、毛豆她们玩儿娶媳妇那些事,也能说说吗?”
秦长龙笑笑说:“说说那些事,当然也行!”
张大虎说:“那次,玩儿娶媳妇,玉儿当小媳妇,马玉俊当新姑爷,你当赶脚的,我当毛驴,玉儿骑在我身上,沿着河边儿走呀走,玉儿就是不肯下来,总说还没到家哩,不进家咋入洞房呀?差点儿把我累死了!”
秦长龙哈哈大笑,说:“行了行了,那次,你实在受不了啦,尥开蹶子了,差点儿把玉儿翻到河里去。你小子也够坏的!”
张大虎说:“要是现在玉儿还骑我,即便骑我一整天,我也不喊累疼。也不知道玉儿,还有毛豆,这两个丫头到哪儿去了?”
两个人说话搭理的一气儿走出了几十里,临近张喜庄时,都小晌午了。
秦长龙说:“早累了吧,我替你推会儿车吧!”
张大虎说:“这半天,你也不张罗替我,眼看都到张喜庄了,你才想起替我,算了吧!”
秦长龙说:“那好,是你不用我替你,可别怨我没张罗!”
张大虎说:“怨我怨我,行不?”
两个人一面戗戗,一面走,绕过一片高粱地,那张喜庄真的在眼前了。
其实,他们并非去张喜庄村,只是想到张喜庄伪军据点去侦察敌情。
听韩团长和胡政委介绍的张喜庄伪军据点,设在一个大土坨子上。秦长龙和张大虎透过庄稼地,看得清清楚楚,果然如其所说。这个大土坨子,迎面确实一个接一个的窑洞,临近窑洞两侧是一个个的黑窟窿,很可能那就是伪军的地堡。
秦长龙和张大虎径直朝那大土坨子上走去。
当他们走近大门口时,两个哨兵拦住他们,喝道:“站住,什么人?”
张大虎说:“什么人,看看不就知道了!”
哨兵喝道:“少废话,站住!”
张大虎大声说:“行,我站住,你把菜给我弄进去!”说着,就装作翻车的样子。
秦长龙心领神会,赶紧一面扶着独轮车,一面叫道:“怎么耍起小孩子脾气!”
张大虎说:“他们的司务长马玉俊买的菜,他不让我推进去,那我只好把菜卸在这里呀!”
哨兵一听,原来是马司务长买的菜,这才压了压火,搭讪者说:“你怎么不早说呢!进去进去,快推进去!”
张大虎乜斜了哨兵一眼,说:“就欠把菜都翻在你们的大门口,叫你们丫挺的自己一点一点儿往里搬!”
秦长龙说:“我头里走,先去找张玉俊!”
张大虎说:“快!”
秦长龙一面小跑儿,一面叫嚷:“马司务长,司务长,送菜的来了!”
炊事班的伪军,有人听到叫马司务长,于是,便急急忙忙去通知:“司务长,送菜的来了!”
马司务长很纳闷儿,什么送菜的?可是,他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秦长龙看到十几年未见面的伙伴,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叫了一声:“司务长,马大司务长!”
司务长看了半晌,疑疑惑惑地说:“你,你是谁?”
秦长龙说:“玉俊,当了个司务长就不认识我了?我是秦长龙呀!你再回过头来,那个推车的是谁呀?”
马玉俊不无惊讶地说:“呀,你是长龙?”又回头细细看看,“这个,我可真的想不起来了!”
秦长龙说:“他是……”
张大虎放下独轮车,急忙拦住秦长龙,说:“不告诉他,叫他猜!”
马玉俊仿佛突然想起来,哈哈大笑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咱们小时候,玩儿娶媳妇,就是玉儿骑的那条驴,骑着骑着,犯开了驴脾气,尥开蹶子了,差点儿把玉儿翻到河里去。你小子也够坏的!哈哈……”
张大虎说:“再别提那些现眼的事!”
马玉俊说:“这车菜是怎么回事?”
秦长龙说:“见面礼!”
马玉俊吃惊不小,说:“见面礼,啥见面礼?”
秦长龙说:“别忙,细细说!”
马玉俊说:“好好,进屋,进屋说。”
秦长龙留神地望望四周,说:“隔墙有耳,能不能找个僻静的地方?”
马玉俊小声说:“我屋里没有旁的人!”
秦长龙说:“那好吧!”
马玉俊领着秦长龙和张大虎进了里屋,刚要沏茶,秦长龙走近他,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玉俊,咱们小胡同赶猪——直来直去,打开窗子说亮话。”
张大虎催促道:“少说废话,简短直说,你是不是甘心情愿当小日本的狗腿子?”
马玉俊说:“这是什么话!”
秦长龙说:“我们俩都参加了八路军,我们是八路的人。你呢,是伪军,为小日本做事。当然了,你也是苦出身,让伪军给抓来的,并不是死心塌地愿意当伪军,替小日本杀中国人。再说,你妈就因为你被抓走了,急得眼睛都哭瞎了,还是叫独立团的军医给治好的!”
张大虎急赤白脸地说:“长龙,你犯不上啰啰嗦嗦跟他贫那么多,让他直说:他到底跟谁走?”
马玉俊说:“小时候玩儿娶媳妇,让你当驴。想不到,你现在真的成了驴!”
秦长龙说:“都别急赤白脸的,有话好好说!”
马玉俊说:“这不结了!”
张大虎说:“有话说,有屁放,是说是放,快点儿,尿都急出来了!”
秦长龙说:“俊哥,是这么回子事,冀东独立团派我们来,就是要拔掉张喜庄伪军据点。这事,要不告诉你,你说对得起人吗?我们跟韩团长和胡政委都说过了,劝你反水,弃暗投明,配合冀东独立团拔掉张喜庄伪军据点。”
张大虎催促道:“听明白了吗?”
马玉俊吭哧半晌,才说:“这叫我怎么说呢?”
张大虎说:“怎么说?怎么想就怎么说嘛!”
马玉俊挠挠后脑勺儿,欲言又止。
秦长龙说:“我知道,你兴许为这个破司务长当不成了!我告诉你,汪精卫的位子,顶到头了吧,也只不过是一只狗,一只日本人的走狗!到日本鬼子滚蛋的那一天,汪精卫绝没有好下场!你要是舍不得呢,你今天就把我和大虎交给日本人,你还当你的司务长!”
张大虎气愤地说:“没有那么便宜!”说着,一拍桌子,“快说,何去何从,由你选择!”
秦长龙乜斜大虎一眼说:“别那么冲的火气!”
马玉俊说:“我当然跟你们走,一个破司务长,算个屁!”
张大虎笑笑说:“在伪军里当官,原本就是狗屁官!有能耐到八路军里弄个官当当,像韩团长、胡政委那样,小盒子枪一挎,那才牛气呢!”
秦长龙说:“说正事,说正事!”
马玉俊说:“其实我早就想过,早晚我得反水,弃暗投明,就是找不到机会,今儿你们俩来了,机会难得。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就让这个据点,坐坐土飞机,成烂泥;连锅端,送上天!”
张大虎一拍桌子:“顶好!”
秦长龙说:“咋个坐土飞机,咋个连锅端?”
马玉俊说:“走,我带你们去后院看看。”
张大虎说:“看什么,有话直说!”
马玉俊说:“看看便知。”
秦长龙说:“大虎,看看也好!”
秦长龙、张大虎二人跟随马玉俊来到后院,二人正不知何意,只见马玉俊指着一个大菜窖,说:“你们看!”
张大虎说:“这只是个大土坑,让我们看这个,能有什么用?”
马玉俊说:“这里是个菜窖,冬天贮存大白菜,现在空着。”
秦长龙说:“那又怎的?”
马玉俊附近秦长龙的耳朵,比手画脚,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秦长龙一面听,一面点头称是。
张大虎急了,叫道:“背人没好话,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
秦长龙急忙制止他,说:“大虎,别嚷!”
张大虎说:“本来嘛,要是好话,干吗背着我?”
马玉俊说:“墙外有耳,千万不能走漏一星半点儿风声!”
张大虎向四外望了望,嗔怪地说:“哪里有旁人,大惊小怪了!”
马玉俊说:“走,回屋里,再作商议!”
张大虎说:“小题大做,神神秘秘的!”
秦长龙说:“咋是神神秘秘,小题大做?”
马玉俊又领着他们进了屋里,刚要开口,只见刁连长一掀帘儿,走了进来。
刁连长也是二十里长山的人,长得跟瘦猴似的,脑筋好使,猴精猴精的,背地里都叫他刁猴头,生性多疑,一副公鸡嗓,见到什么都要问一问。
马玉俊急忙站起来说:“你们二位,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连长,姓刁,刁连长!”
刁连长疑疑惑惑地望着秦长龙和张大虎,说:“什么人,带进屋里做什么?”
马玉俊忙说:“这二位是来送菜的!”
刁连长说:“赶紧走,军事重地,咋能随意让生人进进出出!”
马玉俊说:“是,连长!”
秦长龙说:“快,给我们算账,算了账,我们马上就走!”
刁连长吼道:“快!”说着,一挑帘儿,走了出去。
秦长龙说:“快,算账吧!”
马玉俊果断地说:“算什么账,都拿去,都拿去,交给冀东独立团,也算得上是我的一份见面礼!”他一面说,一面将抽屉里的所有的大钱小票都打扫出来。
秦长龙和张大虎把几个内兜装得满满的。
马玉俊说:“快走,出了门往东拐,有一家酒店。提我马玉俊,借一辆自行车,你们马上回冀东独立团!人多眼杂,夜长梦多,事不宜迟。我还有个表弟,叫顺子,大家伙都叫他狗顺子。他也会帮助我的,我们事先把炸药放进菜窖。今儿夜里子时,以夜猫子叫声为号,我这里点燃导火索,独立团把四周所有的洞口用火力封死,里应外合,拔掉这个据点!”
张大虎说:“哪里会有那么巧,正好会有夜猫子叫?”
马玉俊说:“记住,夜间子时,准点,我学夜猫子的叫声。”
张大虎恍然大悟:“嗷,明白了!”
秦长龙说:“大虎,少说废话。玉俊,刚才提到你的表弟顺子,可靠吗?”
马玉俊说:“没问题,他就在我们家里长大的,放心!”
秦长龙和张大虎急急忙忙走出张喜庄伪军据点,从小酒店里借了一辆自行车,秦长龙推着车,匆匆上了路。
酒店掌柜看了,不免发笑,心里说,这二位,等着娶媳妇呢!
秦长龙和张大虎上了路。
张大虎说:“快骑上,你捎着我,我不会骑车。快!”
秦长龙骑上车,说:“大虎,快上!”
张大虎笨手笨脚地往上骗,险些把车给撞倒。
秦长龙急忙铆劲儿掌稳车把,说:“慢着点儿!”刚刚骑出几棵树远,就觉得死沉死沉的,实在蹬不动,这才说,“捎不动你,比猪还沉,这得什么时候骑到团部呀!”
张大虎说:“你使点劲儿呀,我给你加油!”
秦长龙说:“你加个屁,加什么都没用!”说着,两只脚站在自行车脚蹬子上,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有蹬出几丈远。
张大虎不无揶揄地说:“你的劲儿都干吗去了,都留着娶媳妇入洞房时候用呢!”
秦长龙累得呼呼直喘,没有力气和他争辩。又铆足劲儿蹬了一程,实在丝毫力气都没有了,这才说:“大虎,下车,快!”
张大虎说:“军事行动,贵在神速。你咋这都不知道!关键时候,得卖一膀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团长、政委正等着咱们的消息,说不定有多么着急呢!”
秦长龙着急麻花地说:“下车下车,你跟我练什么贫!”
张大虎拧不过,终于下了自行车,说:“哎呦妈嗷,就这点儿能耐,平时吹牛皮的劲儿都哪里去了?”
秦长龙也不搭言,扶着车,只顾喘粗气。
张大虎说:“怎么办,总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了吧!”
秦长龙又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说:“看来,要完成任务,也只能把你先扔在这里,受受委屈了!”
张大虎说:“别别,你先歇会儿再骑,行不行?”
秦长龙说:“我一个人先回去向团长政委报告,你就在这里等,顶多头太阳落山,咱们的队伍就到了,你给他们带路,等仗打完了,肯定给你记上一功!”
张大虎心里早已明白,事情到了这份儿上,也只能如此了,别无选择。于是说:“你回去,告诉炊事班,给我带点儿干粮!”
秦长龙说:“听话,千万不要暴露目标!”
张大虎答应道:“快走吧!”
秦长龙骑上车,先是铆劲儿蹬了几步,可是,一回头,看见大虎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边,又有些心疼开了,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泪水直往上涌。
张大虎向他摇摇手,眼窝里的泪水,“哗”地流了出来。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比战友更亲密的呢!
秦长龙回过头来,使劲儿骑着车,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冀东独立团,向团长、政委报告。
石子路两旁的杨柳树“唰唰”的向后退去,前面的庄稼地“哗哗”的朝他涌来,耳旁的风“嗖嗖”的掠过。
路上的行人,大概都以为这人有急事,兴许做出各种各样的猜测,也未可知。
近了,更近了,终于到了。
秦长龙骑到独立团大门口,连个招呼也没有打,径直飞了过去。
岗哨急得直喊:“长龙,急什么,等着吃死鸡肉呢!”
秦长龙急急忙忙把自行车靠在墙上,没靠稳,倒了,也顾不得再扶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刚到指挥部门口,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报告!”还没有等到里面回应,就推开门进了去。
团长和政委都在,见秦长龙进来了,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秦长龙奔到团长、政委跟前,说:“团长、政委,我来迟了!”
团长走上前来,看见秦长龙浑身都湿透了,脸上仍然淌着汗,心里颤颤地抖,说道:“快歇息一会儿。”
秦长龙说:“团长、政委,快,大虎还在张喜庄的庄稼地里等着咱们发兵呢!”
胡政委说:“坐下来说,坐下来说!”
秦长龙把他和张大虎一同见到马玉俊以及张喜庄伪军据点的情况,一一介绍给韩团长和胡政委。
马玉俊送走秦长龙和张大虎以后,紧锣密鼓,马不停蹄,立即把他的表弟顺子找来。咬着顺子的耳朵把见到秦长龙、张大虎的事,细说了一遍。
不料,顺子大惊失色,叫道:“那不是明明往枪口上撞吗?”
马玉俊急忙捂住顺子的嘴,轻声说:“你叫嚷什么,不怕把狼给招来?”
顺子说:“狼招不来,倒把小鬼子给招来了!”
马玉俊说:“顺子,你还记不记得,你让伪军给抓来的当天,你爸爸不依不饶,叫伪军的一个士兵活活打死了。我妈妈为我被抓去当伪军,眼睛都急瞎了。这几年,我一直想找机会报仇,可没有机会。今儿秦长龙他们找到我,这不正是个机会。”
顺子说:“那,那,表哥,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呢?”
马玉俊扳过顺子的脑袋,附在他的耳边,吩咐了一遍。
顺子不住地点头。
中午,马玉俊特意为匪军们准备了鸡鸭鱼肉和二锅头白酒,还特意给刁连长多送了两个菜和一瓶老白干。点头哈腰地说:“连长,俗话说,数伏的饺子六月六的面,今儿是数伏,照理该吃饺子,可是,光吃饺子显得不够丰盛,再说,也不得喝酒。是吧,刁连长?”
刁连长说:“想得周到,这几年的司务长,没白当,有长进,有长进!哈哈……”
马玉俊笑眯眯地说:“刁连长,慢用,慢用!”一面说,一面退出。他来到食堂,先向大家作了个揖,然后说:“弟兄们,我当这个司务长,全凭大家捧着干,大家给我脸,我就变着法地叫大家吃好,喝好。咱们有节就过。今儿是数伏,按理说,数伏能算得上什么节呀?咱们不管旁人,连天王老子都管不着咱,数伏节也过,鸡鸭鱼肉管饱,二锅头管够。大家伙高兴就行!”
马玉俊一番话,说得大家心花怒放,笑逐颜开。纷纷叫嚷道:“鸡鸭鱼肉管饱,二锅头管够。这不就跟上了梁山一样吗?哈哈……”
“一醉方休,一醉方休!”
饭厅里人声鼎沸,逍遥自得。
有的伪军,喝到高兴时,竟然划起了拳,闹闹哄哄:“哥俩好呀,五魁首啊,八匹马呀,六六六啊……”
一时间,一个个酩酊大醉,晕头转向,东倒西歪,一塌糊涂。
马玉俊叫顺子悄悄打开库房的大门,用秦长龙留下的独轮车,从库房里推出足足两车炸药,码放在菜窖里,压上三根导火索,理出导火索的头儿,以便于点燃。然后,把菜窖盖好,两个人像没事人一样,也来到士兵们中间,又说又笑,又打又闹。可是,会有谁知道他们正烧心呢!
早骑马,午骑牛,黄昏骑个葫芦头。说的是太阳行进的速度。
马玉俊坐在树阴下,望着午后的太阳,总感到它仍像一头老黄牛,慢慢腾腾,悠悠哒哒,走得太慢。他实在不耐烦了,就踢打土坷垃,心里说,太慢了,也太慢了,妈妈的!
顺子躺在黄土坡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心里想,自从小鬼子打进来,就没有一天消停日子,哪个中国老百姓不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伪军不帮助中国人打日本,竟然帮狗吃食,掉转枪口打八路军,打老百姓,是些什么东西!照理,这些日本人的走狗,比小鬼子还可恨,饶得了蝎子妈,也不能饶了这群不是东西的东西!顺子想到这里,“呸”的吐掉嘴里狗尾草的碎末,心里骂道,刁连长,什么狗屁连长,刁猴头,我要是得手,先杀了你!顺子将手掌在空中一挥,做了个挥刀的动作,仿佛冲着刁连长刁猴头的脑袋,口中随即“嚓”的一声。好痛快,真痛快。妈妈的!
马玉俊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转,心急火燎,又恐被刁连长发现盘问他,他总在心里叮嘱自己控制,控制,再控制。就这样,待会儿仰脸看看太阳,待会儿仰脸看看太阳,恨不得马上就到子夜。
太阳不懂人的心,它该怎么走还怎么走,才不管你是否心急火燎呢!
就这样,马玉俊盼呀盼啊,总算盼到了黄昏,盼到了日落西山红霞飞。
天空上,一道霞光,像一把长剑,刺向燕山的那一面。
马玉俊站在老榆树下,望着西面起伏的燕山顶上,那落日的余晖,心里像万马奔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使马玉俊不由得滋生起恐惧,而且,愈来愈厉害。他有些后悔了,当伪军是挨骂,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不被人骂的呢?不错,妈妈为我被抓,当了伪军,眼睛都急瞎了,可是,即使不瞎,娘儿俩不也是土里滚、地里爬吗?日子也没有好过一天!当了伪军是寒碜,见不得人,可刁连长给我个司务长的差事,整天价吃香的喝辣的,也算神仙的日子啦!
马玉俊仰脸望望天上的星斗,中天的三星儿,像是三只眼睛盯着他。传说那三颗星是二郎神的三只眼,他盯着人间,谁做了好事,谁做了坏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任谁也逃不掉的,是的,逃不掉的!
马玉俊望着望着,似又良心发现。不能反悔,如若那样,不说对不起生我养我的妈妈,就连秦长龙和张大虎,也无法面对。再者,那还叫人吗?难道良心叫狗吃了不行!此刻,马玉俊又渐渐坚定下来,心里自我叮嘱:当心,子夜,学声夜猫子叫,只要听见了回应,就去点燃导火索。记住:三根,同时点燃。一根不行,不保险。一定三根一块儿点着,不可能都灭火。
冀东八路军独立团,由韩团长亲自点兵选将,步枪手,机枪手,爆破组,丁是丁,卯是卯,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派秦长龙骑自行车带路,由五连连长贺向荣率队,以急行军的速度,向张喜庄日伪军据点进发。
俄顷西天云墨色,夏夜漠漠向昏黑。
战士们这些日子没有仗打,早就憋得“嗷嗷”叫了,这次,团首长亲自一个个上手挑,这无疑是他们的光荣。为此,他们精神抖擞,信心十足。
光荣的任务总要更多地付出汗水和牺牲,刚才还是欢蹦乱跳的小伙子,急行军一段路程之后,竟有几个小战士草鸡了,气喘吁吁,上气儿不接下气儿。汗珠子下来了,腰也哈了。
贺向荣连长压低声音催促道:“坚持,不要掉队!”
战士们相互鼓舞,轻声说:“永不掉队!”
马玉俊一次次望着东面的庄稼地,忽听到棒子地里传过一片声响,心里一阵慌乱,侧耳听听,是风声;再望望夜空中的星星,一个个眨着眼睛,似在嘲笑他。他按捺住心跳,耐心地等,等什么呢?他后悔当初咋这样粗心,咋能把时间定在子夜?本应该定准几点几刻,现在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毫无办法,只好凭着天上的三星儿说事了。
他真想试着学几声夜猫子叫,听听有没有回应。然而,他又恐怕叫几声之后却得不到回应,引起刁连长的怀疑,弄巧成拙,那可就真的坏醋了。怎么办?怎么办?兴许独立团的八路军正藏在庄稼地里等着他学夜猫子的叫声呢!等到何时,等到黎明,等到天亮?他再也不能等了,轻轻咳了一声,小声地学了一声夜猫子叫,静静地等,他要等,等到回应。没有,还是没有回应。他心里颤颤的,嘴唇抖抖的,他又试了一次,这一次,他居然听到了回应。他心里一阵兴奋,放轻脚步,去找顺子,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喜讯。
顺子说:“你说,现在还干什么,我听你的!”
马玉俊轻得不能再轻地说:“别慌,我去点导火索,你往外跑,千万别让人发现,真有人发现了,开枪,打死他!”
顺子说:“表哥,我怕!”
马玉俊说:“别怕,有表哥呢!导火索得着三分钟呢,你放心,崩不着咱们!”
顺子问:“马上就跑吗?”
马玉俊说:“把子弹推上膛,不然,遇到情况就来不及了!”
顺子手持步枪,子弹上膛,悄悄地贴着墙根儿跑了,渐渐地消失在暗夜里。
马玉俊溜下菜窖,迅速点燃三根导火索,麻利儿爬上来,越过东墙,钻进黑沉沉的庄稼地。
两个多小时的急行军,战士们神不知鬼不觉把张喜庄据点严严实实包围了。机枪、步枪,按照事先担负的任务,对准敌人据点的目标,等待着马玉俊点燃炸药的爆炸声。
突然,一声巨响,天崩地裂,震耳欲聋,烈焰熊熊,火光冲天。
紧接着,敌人从各个洞口奔出,喊爹叫娘,乱作一团。
隐藏在庄稼地里的八路军战士们,机枪、步枪一齐开火,打得敌人血肉横飞。
刁连长刁猴头从猛烈的爆炸声中惊醒,随手抓起王八盒子,裤子也来不及穿,赤着一双脚,蹿出单间宿舍,向北门奔跑。
顺子早已跑出老远,正在一棵遮天蔽日的老槐树下躲避,远远地看见一个黑影子朝他跑过来,他警惕地端起步枪等候。那黑影子接近了,原来是刁猴头,顺子举枪便射。“啪”,一枪击中,黑暗中,只见刁猴头“噗通”倒地,顺子走近细看,那家伙早已只有出的气儿,没有了入的气儿。
王克臣(男),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希望》主编。自年,相继出版小说集《心曲》《生活》、散文集《心灵的春水》《春华秋实》、随笔集《播撒文学的种子》、杂文集《迅风杂文》、报告文学集《潮白河儿女》和长篇小说《风雨故园》《寒凝大地》《朱墨春山》。《心曲》是顺义第一本文学作品集,曾在北京市第三届国际图书博览会及上海书市展出;报告文学《中国好儿女》获北京市“五一工程奖”;《风雨故园》获全国“长篇小说金奖”、北京市“苍生杯”特等奖;《寒凝大地》获首届“浩然文学奖”。年,作者荣获首届全国“百姓金口碑”;年,授予全国“德艺双馨艺术家”;年,获北京市辅导群众创作“终身成就奖”;年,获第三届京津冀“文学创作银发达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