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

三十六记之蝈蝈记

发布时间:2022/5/17 13:5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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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为悦己者鸣,虫子鸣叫,取悦的不是人,而是招惹异性。

在鸣虫世界里,善叫为尊,庄子说道,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和不幸的猿猴一样,善鸣的虫被人捕捉,养于方寸,行为局促,相比在野时,好处是衣食无忧,加上延年益寿,至于是幸是祸,对虫而言,则看其是追崇自由,还是耽于安乐了。

鸣虫品类繁多,米粒大小的黄蛉,到体型最大的露螽,细究起来,无非蛉蟋和螽斯,其中最为人熟知,是蝈蝈和蛐蛐,恰巧在蛉和螽里,各代表了一种。这两种鸣虫,相貌天差地别,照样能被人混淆,我写过篇斗蛐蛐的小说,由作家社出版,此后十几年间,时常要给人普及,两者间的差异。

许多鸣虫,有专门称呼,且因地而异。蝈蝈学名是优雅蝈螽,贵族点的叫法是络纬,康熙写过首五律,诗名叫络纬养至暮春。到了上海,称蝈蝈为叫哥哥,有点小女子唤情郎的味道。

我青年时玩过蛐蛐,对蝈蝈没涉猎,主要在早年间,屡屡被蝈蝈的喧嚣扰及清梦,留下不好的印象。上海的五六月,夏蝈上市,到这季节,有人推着小车,挂上数百个高粱秆笼,沿路叫卖。夏蝈是野采来的,卖得便宜,买的人图个热闹,不懂分好坏。

蝈蝈叫声分三档,劣等的叫撕纸,挂在街头巷尾里,多数是这种,声音凄厉,扰人心魄,不知为何会有人养。往上一档,本叫声,又称亮叫,懂行的玩家,会选这种。

至于蝈蝈叫的极品,声如蛤蟆的憨叫,只在出产在传闻里,憨叫声兼得洪亮和低沉,两者本身又自相矛盾,除非某只蝈蝈,生了完美翅膀,还具备超强身质,在自然界里,这种巧合本身凤毛麟角。极品可以人为打造,有种药蝈蝈,又叫朱砂蝈蝈,用松香、柏油、黄蜡加上朱砂,熬成粘药点在翅上,高手可以通过点砂位置,针对蝈蝈叫声弊端,降低震动频率,让叫声显得雄浑低沉。还有个办法,就是巧借器具,用瘦长细口的筒子葫芦,可以提高药叫的真实度。

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鸟类回窝睡觉时,虫子得闲谈个恋爱。别的虫幕色中鸣叫,蝈蝈无畏无惧,蝈蝈是阳虫,高温时叫得欢畅,不分昼夜,它这一脸凶相,对普通的鸟也不买账。蝈蝈从小胆大,去年十月,我玩过次孵化,选三种虫卵,蝈蝈蝗虫和油葫芦,分成全日照,正常日照和无日光,一共九组做对比数据。其中蝈蝈有四个亚种,虫卵分别来自山东和天津,萌动后孵化出铁蝈蝈,绿蝈蝈,山青蝈蝈和草白蝈蝈四色。任何颜色的小蝈蝈,都敢上手,稍大敢咬手指,开始会咬手时,开始自相残杀,必须单独饲养,否则合体给你看。从若虫到成虫,蝈蝈经过七次蜕皮,初生到二蜕期间,很少相互攻击,也不致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有短暂的和平友爱,其乐融融过着集体生活。

蝈蝈容易孵化,比蝗虫的出生率还高,油壶鲁则全军覆没,一只也没出土。日照的影响,对蝈蝈只影响到出土先后。冬天玩的蝈蝈,出自份房,所以冬蝈又叫份虫。反季节饲养,为的是求冬日夏趣,同治光绪年间,春节元宵,皇宫在暖阁设火盆,周围摆满蝈蝈,日夜鸣叫,声可震耳,取万国来朝的意思。想来这点阿Q精神,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是延承相接的。人工遴选的缘故,冬蝈上品尤多,不比夏蝈的聒噪,当然极品价格,当然不菲。挑冬蝈需眼力,还没成虫时,挑选新脱,以期日后出好音,行话叫押蝈蝈,和赌玉是一个路数。

因为未闻叫声,来预测将来,要综合各方面,首先是膀型,翅膀对蝈蝈而言,好比乐手演奏的乐器。蝈蝈以短翅为多,长翅难得,翅膀选宽且长,尤其以长为佳,叫作筒子膀,就像个超大的共鸣箱。翅膀要厚实,要点是看翅上的条纹,行话叫筋,筋越粗,代表蝈蝈身体强壮。左右双翅交搭要严,不严的叫作喝风,翅尖要高耸,贴在肚上叫扒拉膀,属于元气不足的表现,占其中一条,选时必弃。选完翅膀,接着看项,项部名马鞍,上连头,下连腹,是起翅鸣叫的枢纽。项部讲究厚宽高翘,包扎紧实,离翅显高,留下翅膀打开的余地,是声色好坏的关键。

如果翅膀比作乐器,项部就是拨弦的手,哆嘞咪发嗦,宫商角徵羽,随心所欲的控制音符。翅膀和项交接处有条沟,沟要深,深则肉满,是蝈蝈素质好的表现。头大为贵,眼睛瞳孔要小,瞳孔小年轻,肚子要元宝形,食欲旺盛,这种蝈蝈寿命长,踹在玩家怀里,用体温暖着,虫子先天体质,加上养功出色,可活到隔年清明。

我孵化出的蝗虫,后来成为蝈蝈的食物,大概在出生后十天,蝈蝈进化成猎手,我将它们单独放在纸筒里,就是卷筒纸的芯,上端蒙纱布,可以看清蝈蝈的动态,还能蜕皮时有用。下面垫张白纸,食物放在纸上,有荤有素,胡萝卜为主,有时玉米粉,或包菜叶。

荤食有羊肝、虾仁,活食吃面包虫,蝈蝈一次能吃掉,自己体型三倍大的面包虫。蝗虫放进笼子时,它们惊惶不安,应该是本能使然,感受到猎手出没。双方的个子相差无几,较量是压倒性的,蝈蝈的攻击手段,就是靠近后,直接扑过去,前爪锁定蝗虫,埋下头直接啃食。这货在攻击时,真是毫无美感,难怪蛐蛐身兼鸣虫斗虫,战斗力更强的蝈蝈,只能以声悦人。

多年前有部电影,贝纳尔多·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贝导是中国通,在电影结尾处,他让老年傅仪,回到紫荆城,在龙椅中间,取出童年时的葫芦,拧开盖子,蝈蝈从葫芦里爬出,镜头终止于此。这是个富有韵味的镜头,代表了复归本真,贝导毕竟不是玩家,道具葫芦用错了。电影里的道具葫芦,接口处镶象牙,上红木框,中间高起处,精细雕刻的白蒙芯,典型的油葫芦虫具。

虫具的讲究,与鸣虫生活习惯相关,蝈蝈长在草丛树木,习惯攀高爬低,养蝈蝈的葫芦,不按蒙芯,以便蝈蝈爬动。油葫芦是土虫,葫芦里面搪底,虫接土气,状态好,叫得欢快。

中国人养鸣虫,历有传统,康熙的五律写道,秋深厌聒耳,今得锦囊盛。从这句诗可考证,清早期养蝈蝈,用的虫具是锦囊绣笼,而不是后来流行的葫芦。葫芦是乾隆朝后,成为养鸣虫的器具,葫芦雅称匏器,本是门赏玩具,明代的五杂俎里提到,葫芦器多有方者,又有突起成字为一首诗者,盖生时板夹使然,不足异也。证明那时就有范制,范制便是用模具套到嫩果上,现在卖的人参果,将瓜果长成佛像,上面长有字体,和明清的范制差不多原理。

我孵化的蝈蝈,大多未及进葫芦,就倒在了六七蜕上,离它们长为成虫,只有几天之隔,可谓死在黎明前夕。养了半年多,喂养上手,虽然小虫,也有些感情。看它们挣扎求生,经历着生死关,心理挺不好受。蜕不下皮的蝈蝈,会活活憋死,这个过程长达一两周,我估计是饿死的,我手工进行过帮助,也效果不大。

有些虫蜕到一半,腿脚弯曲,活得毫无美感。造成诸类情况,无非体质虚脱,或者蜕皮时受惊,从纱布掉在地面。我后来作了反思,问题在十二月初,天气刚转冷,地暖没有开的那几天,凉气对小蝈蝈伤害不小,反正那次蜕皮,拖得特别久,大约一个月才进行了蜕皮,而其他蜕皮时间,都在一周前后,因为这次蜕皮的延后,我饲养的蝈蝈,在幼虫期,见识到漫天大雪,夏虫可以语冰,算对他们虫生的补偿了吧。

到了春天,有六只蝈蝈顽强活到来年,五只母的,唯一活下来的公虫,残了条腿,是个小不点,看来女性更坚强,不光体现在人类世界里。度过劫难的蝈蝈,被放生到院子,院子里两棵无花果树,迸出绿叶不久,此后我忙于工作,完全忘了他们,大约半个月后,想到这些虫子,去院子看了看,在无花果树下,找到两只死去的虫子,死于双树之下,它们多少是有些慧根的,至于失踪的那几个,只有为它们设想出更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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