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诗刊》年9月号下半月刊“银河”栏目

陌生人

有人在楼下喊我，透过暮色

我向下望去，一束光

在他的脸上努力晃漾

这是个典型的乡下少年

头发潦草，举止局促——

背着一个蛇皮袋子

里面有什么喧响着想要出来

我问他：你是谁？你是谁——

他先是惊讶了一会儿

然后就开始诉说身世和秘密

并从袋子里拿出了

许多奇怪的证据

却统统在我的面前化成雾霾

——当他哭着跑开

我也捂住了胸口关上了窗子

他到底是谁呀

为何总让我莫名地苦痛

羊头骨

匠人很熟练地将羊头上的

眼抠掉，皮剥掉

肉剔掉，脑髓挖掉——

最后把一个完美的头骨

送给了他。他很兴奋

连夜将头骨挂在了

新房卧室的显眼处

儿子又淘气地将一枝大红花

插在了头骨的嘴角

半夜里，他听见屋子里有响动

就开了灯，响动随之消失

这样反复折腾了多次

他就干脆坐了起来

眼睛红红地盯着这个羊头骨

何时，那支花

已经被啃掉了半边

花的汁液将地板染成了红色

树洞

六岁的时候，我和两个大孩

在一棵老树下玩泥巴

挖土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树洞

树洞很大很黑，冒着冷气

扔进一块石头竟然没有回声

我们猜拳决定谁先爬进去

看看里面有什么宝贝

二虎进去了好久，摸出一个弹壳

大牛进去了好久，摸出一个像章

我最小，进去的时间最久

却什么也没摸到

只握住了两把黑暗

哭着，爬了出来

在太阳底下，他们哄着我

慢慢张开抽筋的手掌

这两团让我握出手印的黑暗

就那么紧紧黑着，好久都没融化

卖蝈蝈的人

树荫下，他的头上顶着蝈蝈笼子

脖颈上，后背上，腰臀上

都绑缀着蝈蝈笼子

蝈蝈在叫，他也在叫

周围的树在叫，阳光也在叫

很快就聚拢起人

很快城管就跑了过来

他在争辩，蝈蝈在争辩，树叶在争辩

阳光也在争辩

很快他的头破了

笼子滚了一地

第二天，他换了一条街

城管刚冒头的时候

蝈蝈突然先噤了声，他马上捂住嘴

他们在一堆冬青后面

猫着，大气也不敢出，特别静

债

她突然得了一种怪病

经常会买来面粉、猪肉、衣物、首饰

送给村里的人

人家不要，就会翻脸，痛哭流涕

等把自己的积蓄用光

就列好了物品明细

命令儿女们继续去送

遭到了拒绝或蒙骗

就摔盘子摔碗，上吊喝药

儿女们没法只好遵命行事

等她的病稍缓，亲友们问她为何如此

她抖抖地说，有很多人

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不分昼夜地围着她讨债

不还就没命了——

说完，心有余悸地摸了摸

自己的脖颈处

似有很多条被刀划过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