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又是一个思念已故亲人的日子,节前的一个夜晚,思念已故亲人的念头,搅的我久久难以入睡。冥冥之中我似乎看到,白发苍苍的大姨戴着老花镜,在豆粒般的油灯下,给我缝补衣服,又似乎看到,大姨紧闭双眼静静地躺在灵床上,我的哭声惊动了老伴,她用胳膊肘拱拱我“深更半夜你哭什么?”我醒来后还犹在梦中,心怦怦直跳,真乃:一夜思亲泪,天明又复收,思念大姨泪,暗向枕边流。
我大姨家是阜城县杨庙村,距离我老家景县后留名府乡有15公里。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儿童入学晚,隔三差五地跟娘去大姨家住几天。儿时不识事,只知道大姨家就她一人,大门朝西,对面就是坑塘,吃饱了和邻居家的小伙伴满大街跑,困了就睡,有时睡到半夜,睁开眼,只见大姨和娘盘腿在油灯下说话呢。随着年龄的增长,寻问起大姨的情况来。我娘姊妹三,这个大姨是娘的表姐,不是我亲姨,大姨无儿无女,自年轻守寡,我娘惦记大姨,经常去着望大姨,一来二往关系走得比亲姨还亲近。当我长大识事后,娘经常给我念叨:“你大姨无儿无女,把对孩子的疼热,全部用在你和你姐姐身上。你大姨的一辈子可不容易啊!”
我大姨的娘家是景县温城乡尚庄村,经媒人介绍嫁到杨庙村杜家,结婚不到半年,大姨夫杜庄就被国民党抓壮丁走了,从此音信全无。姨夫杜庄是独根苗,所以说,大姨就和公婆一起生活,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五年后还是没有音信,婆婆不忍心的说:“小庄媳妇,你就别等了,你还年轻,你再走一步吧。”当时大姨红着眼圈说:“娘,你这说的啥话呢,俺走了谁来侍奉你二老呢?”一句话说的婆婆掉下眼泪。大姨的爹娘也劝大姨改嫁,大姨倔强的说:“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什么也见不到,俺也不嫁,我走了,公公婆婆谁来管,俺不办那丧良心的事。”由于大姨的公婆思儿心切,积忧成疾,双双病倒在炕上。大姨又是忙地里的农活又是给公婆做饭喂药,端屎端尿,公公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一天准备偷着喝老鼠药想死法,幸好被大姨发现,跪着央求公公说:“爹,你可别做这傻事,让人家知道了,说俺不孝顺。”两年内,大姨的公公婆婆相继去世,大姨为公婆打幡抱罐,打发二老入土为安,乡亲们看到儿媳妇为公公婆婆打幡抱罐的场景都激动地流下眼泪。
大姨把公婆打发以后,年龄刚满40岁,村干部、街坊邻居、娘家人劝她改嫁她都不应,最后娘家托我娘去做大姨的工作,娘在大姨家住了半个多月,一是给大姨做做伴,安慰一下大姨孤独的心,二是劝说大姨改嫁。最后大姨给娘说:“朝他娘,俺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俺不能这样做,不管杜庄是死是活,俺不办对不起他的事。”村干部被大姨孝敬公婆、深明大义的精神所感动,为照顾她,让大姨当了生产队粮库保管员,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姨行走不太方便,村里给她办了”五保户”。
说实话,我对大姨的情感远远超过我俩个亲姨,因为她每时每刻都在关怀着我。现在我清楚的记得,去杨庙大姨家需经过景县的野厂、留八庄、王上营3个村,阜城县的卞庄、留井、宣屯3个村,对大姨的四邻的同龄人,现在见面都能叫出名字来,这主要源于我经常去大姨家。依稀记得,每到星期六的上午,娘准备好给大姨带的东西,我和姐姐边走边玩去大姨家,收秋前,艳阳高照,天高云淡,每当我走到杨庙村南的豆子地,就去里面逮几只蝈蝈,离大姨门口老远,就看见大姨手搭凉棚,举目向路口张望。我便大声高喊“大姨一一大姨一一”大姨听到喊声,踉踉跄跄的紧走几步,抓着我的手高兴地说:”俺还想,每星期六你们都来,今天没准不来了呢?”姐姐说:“你朝非逮几只蝈蝈,要不早到家了。”等我和姐姐洗完脸和手,大姨把手擀的凉面条端上来,我和姐姐拌着美味佳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猛然间我抬头,只见大姨拿着筷子,像慈祥的母亲,笑眯眯地望着我们……
最让我刻骨铭心的一件事是,一年夏天我得了疟疾病,发冷时,浑身发冷,冷得打哆嗦,过后四肢无力。一天中午,突然发病,娘给我盖上两个杯子,我还是喊冷。突然姐姐说:“娘,俺大姨来了。”我爹娘赶紧迎出去,:“姐,天这么热,你怎么来了?”娘不解地问。大姨抹了一下脸上的汗,坐在炕上,气喘吁吁的说:“俺在集市上听你村去杨庙赶集的人说,俺朝儿闹疟疾病,医院拿了专治疟疾的药,买了几个苹果,没顾上回家吃饭就来了。”说完,大姨一手端着水,一手把我扶起来,:“小子,赶紧把药吃了,这药是专治这病的……”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九七二年十一月的一天上午,我正在本村初中学习,突然曹老师把我从教室里叫出来,娘气喘吁吁的说:“朝儿,不好了,你大姨病得厉害,医院住院去了。”我骑着自行车驮着我娘医院,医院有30多公里,那时都是土路,我用了不到医院,我的内衣都湿透了,顾不上累,我和娘跑到门诊,村干部和亲戚们都焦急的在抢救室门外等着,我拉着一位从抢救室的大夫说:“大夫,我大姨得的什么病?”大夫说:“突发性心脏病。”“让我看一下大姨行吗?”我哀求地说。大夫说:“不行,病人正在抢救。”我拽着大夫的衣襟跪在地上说:”大夫,求求你,我只看一眼。”进门一看,只见大姨鼻子、嘴里插的都是管子,呼吸十分困难,当时我瘫倒在地,顷刻间,感到抢救室内突然变暗,视线模糊了,心脏也变得异常沉了,脑子里一片迷蒙,身体开始失重,似乎要飘起来,一种掉入黑洞般的感觉,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滚落,我猛然发现大姨不在了。那年大姨71岁。
大姨发丧那天,只有大姨的娘家人和亲戚,大队主办的。最令村干部头疼的事,就是谁给大姨打幡抱罐,因为大姨是五保户,房屋和宅基地别人无权继承,亲戚们面面相视,谁也不发声。这时,爹娘把期盼的目光投向我,我毫不犹豫地说:“我给大姨打幡抱罐。”我的举动,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在送殡的路上,乡亲们眼含热泪说:“这外甥没白疼……”
大姨去世四十多年来,清明节上坟我从未间断过,头些年骑自行车去,后来儿子开车送我去,每次在大姨的坟前,我都暗自祈祷:大姨,咱是阴阳相隔,天地之别,只能在梦中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