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竹影摇婆娑
文/曹翔
自打童年有记忆开始,我便对那片位于我们村南的竹园情有独钟。尽管数十年匆匆而过,但是我对其依旧充满着挥之不去的深深眷恋。
从现在看来,故乡的那片竹园真的算不上太大,由东向西共三个片区连接而成。其中,最为明显的分割标志分别为一棵经年硕果累累的木瓜树和一棵高大耸立的橡子树,充其量也就近百亩的光景吧。
不过,在当时视野并不怎么高远开阔的我的眼中,它却显得那么的浩瀚无垠、郁郁苍苍。每每想起它,在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派翠竹亭亭、清秀婀娜的景象,以及挺拔刚劲、铜墙铁壁的雄健。
待长大后翻阅资料,我方才知道故乡竹园里的那些竹子俗称淡竹,系禾本科,刚竹属。
跟其他地方的竹子相比较,淡竹除了同样可以用于绿化、建筑、医药、乐器和餐饮外,因为其独具竹节相对较小但韧性很强的特点,所以更适合用来编织各类器具。
譬如,日常生活中的竹篮、竹筐、竹篓、竹笠、竹席、竹筛、风筝和灯笼等,甚至心灵手巧的还可为捉来的小鸟、蝈蝈等打造一个小巧玲珑的全竹居室。
当万物复苏的春天来临,竹园里除了更加翠绿外,里面还次第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花儿。走进其中,仿佛置身绿海和花洋。
当然最大的惊喜还要数那些刚刚从地里茁壮钻出的毛茸茸的新笋,只见它们星星点点地依偎在丛竹的周围,煞是夺目。
倘若周围的风儿不是太过遒劲,身旁竹子的摇晃不是太过猛烈,修长竹竿之间以及葱茏竹叶之间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不太是过响亮的话,置身竹园的我们一旦屏气凝神,就会不时听到新竹拔节而传出的轻微“啪啪”声。
看着那鹅黄色的如尖锥、似小塔的幼笋,让我们不由得既心生爱怜,又馋涎欲滴,还顿生一阵不大不小的贪念。在一番纠结中,小伙伴们多半会偷偷掰掉几棵大小适中的春笋,一溜烟跑回家中。
继而,再一边挨着大人的责备,一边满脑子猜测着那笋儿究竟会被用鸡蛋来炖煮好吃,还是被直接清炒更加美味。
在我看来,在大江南北的林林总总、风味各异的食材中,竹笋应称得上既颇为难得又美味绝伦的上等。
由于它性味清淡脆嫩,尤其适合跟其他的食材混搭,而且还能够相互温润提味。
众所周知,由于竹子生长很快,故而,挖笋的时机便尤显关键——如果竹笋被挖早了,无疑会造成很大的浪费,相当可惜;而一旦采挖晚了,它们又会变成一道的确难以下咽的“硬菜”,美味全无。
回想起来,至今我依旧偏爱吃竹笋,应该跟小时候吃故乡竹园内的那些竹笋有关吧。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现在超市所售卖的竹笋以及被端上饭店桌面上的竹笋菜品,已经绝少有我小时候吃的那种又嫩又脆的淡竹笋,更多的尽是外表看上去跟树根般粗壮,并且吃起来味道大打折扣的毛竹笋居多,似往日那般饕餮既幼嫩又脆鲜竹笋的场景毫无疑问早已成为过眼云烟了。
由于那时的茶叶远不像现在这般流通和普及,在寻常农家根本就没有多少像模像样的茶叶可供招待客人和自己饮用。
每当看到被灌注到暖水瓶中的开水的碱垢越来越多时,母亲便吩咐我到竹园里去采摘一些新嫩的竹叶。
母亲先将竹叶用火烧得微焦,接着再用水将其冲洗干净,放进茶壶内,用沸水浸泡。
如此简单加工过的茶水,效果却十分了得——非但把水中的碱垢给彻底分离,充分过滤,而且闻起来和喝起来,都有一股浓郁的沁人心脾的竹子甜香。故而,竹叶茶成为许多人家解渴解乏的首选茶饮。
夏天,我们这些孩子们喜欢走进竹园,以求享受它所带给我们的浓荫和清凉。
在遮天蔽日的竹林里,任凭外面骄阳似火、蝉声聒噪,而竹园内总是氤氲着股股的清爽、微凉和静谧,让我们乐不思蜀,宁肯长时间呆在里面,怎么也不愿出来。
当我们在竹园里捉迷藏、乱窜窜时,有时还会有难以置信的惊喜出现。譬如,有人一不小心踩到一个藏匿于地上厚软竹叶里的鸡蛋或者鸭蛋,那应该是周围人家的母鸡或者鸭子跑到这儿准备抱窝时的杰作。
每每谁一旦那么走运,十有八九都是迅速捡起鸡蛋或者鸭蛋,很豪迈、很骄傲地扔下一句“不玩了哈,回家去了!”,便屁颠屁颠地跑出竹园,兴冲冲赶回自己家中,既接受再接再厉的表扬,又享受“天上掉馅饼”来的犒劳去了。
秋天,大人们几乎都在田野里热火朝天地忙着秋收秋种,而此时,村干部们偶尔也会张罗着砍伐竹园里的部分竹竿准备卖掉。
不难想象,我们这帮既懒又好凑热闹的家伙为了躲避农活,除了喜欢在竹园里乱逛游,去寻找各种既解馋又解闷的野果外,很自然的,也热衷扎堆在那成捆成捆的竹竿和小山似的竹枝旁侧。
我们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央求要个枝枝丫丫甚至半截竹竿,目的是回去制作一种可以射击的竹枪——将竹竿截成小段,加工成手枪模样,既有枪膛也有扳机,子弹的取材则是刚刚被新鲜削好的潮湿地瓜干。
我们用竹管枪口对着地瓜干猛地一戳,这样枪口就被剁掉的圆形地瓜干彻底密封严实好。待一扣扳机,“啪”的一声,豆粒大小的地瓜干就被急速射出,其射程和冲力都不可小觑。
然而,怎耐因为此举既浪费粮食不说,还容易打伤玩伴,引来你哭我喊,所以,大人们都极力阻止我们玩这种游戏,竹枪的命运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收缴。
“寒天草木黄落尽,犹自青青君始知。”在白雪皑皑的冬日,我们不顾寒冷来到竹园,一边跑着,一边摇着被大雪压弯的翠竹,尽情享受着雪块掉进自己和同伴脖子里的那种乐不可支。
到了除夕,我们又都会带着同样的一个任务,不约而同地朝竹园奔去。在竹园里,我们砍下两棵手指粗大小的青竹,回去插在各自的大门两侧,寓意是四季常青、四季如春。
别看平日里民兵看管竹园十分认真,谁要敢去偷偷砍一棵竹子,定会被追到家里,被催交上一定的罚款才能了事。
但毕竟过年就是过年,当我们这帮扛着竹子回家的孩子在路上一不小心遇到那些民兵叔叔时,尽管内心依旧不无害怕,不过,一看到他们那比平时要异常和善慈祥的笑容,便都笑呵呵的大方跑过。
是夜,还有的小伙伴特地用竹子削成叉子,代替筷子叉着饺子出来,刻意在大街上显摆自己的独出心裁和聪明才智。
后来,因为读书和工作,我渐渐远离了家乡,也远离了家乡的那片竹园。随着城乡一体化的逐步深入推进,我那原本不无偏僻的故乡现在早已成为开发殆尽的工业园区。
我的父老乡亲在享受经济发展和现代生活带来便捷、幸福成果的同时,或多或少的也在逐渐消逝着许多东西。这其中,就包括那片留有我无数脚印、爽朗笑声和无限遐想的竹园。
那大快朵颐的竹笋,那充满温情的竹茶叶,那饱含侠肝义胆童趣的竹枪,那插在大门口迎春的娇绿翠竹,都恍然如梦,恍如隔世。
有时,任我再怎么努力回忆,再怎么苦苦伸抓,都那么苍白无力、无济于事,注定成为一种东风人面的婆娑怅惘。(摘自《兰陵文学》第十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