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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忆起来,童年的孤独大抵和世界的陌生坚硬有关,也和儿童狭小的生存空间有关。柔软娇嫩的生命呱呱坠地,除了妈妈的怀抱,一切都是未知。小孩子生长的过程中,无法预测会遇到什么样的野蛮和危险。
《麦秸的草帽:西条八十童谣全集》
作者:西条八十
译者:金如沙
版本:雅众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年12月
藏起来的小孩
在现实中,儿童的孤独普遍存在。表现在民间故事、童话童诗里,这种孤独感通常以捉迷藏的形式出现。日本诗人西条八十在《捉迷藏》里就写到了一个躲在库房里的孩子。那是一个寂静的角落,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捉他的孩子,从窗棂上朝外瞄着,他看到后院柿子树上有一只和他一样孤单的鹦鹉。
捉迷藏是一个现实隐喻,藏起来的人要找到安全之地,又意味着忍受孤独,同时也暗暗期待最终被人找到。无法想象捉迷藏的人永远不被人找到,那将是可怕的结局——被人遗忘、抛弃,不知所终。因此,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是因为其中隐藏着他们深刻的内心需求:在可以保证身心绝对安全的情形下,希望有人能发现和解除他们的孤独境况。
在很多儿童文学作品中,我们都可以看到经常被大人忽略的角落,成了孤单儿童的藏身之地,以及进入一个新世界的通道。它们通常是家里的衣柜、箱子,无人的库房、磨坊、地窖,城市里的窨井、地下室、阁楼,某处的山洞以及各种隐秘的洞口。这些地方阴暗幽闭、寂静无人,就像母亲的肚腹,与世隔绝。可以想象小孩会在这里遇到什么——《狮子、女巫、魔衣橱》里,孩子们在衣橱里发现了“纳尼亚”,一个一年四季都是冬天的世界。《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的小女孩,掉进兔子洞后发现了一个神奇的森林。在西条八十的童诗里,小孩则在这些僻静的角落寻找令人潸然泪下的母爱:
来来往往窗下是花的节日马车和行人时起时驻春天的阴翳里母亲去世的房间一阵微风。——《春日》
以及令很多人垂涎欲滴的点心屋,那里的门柱是饴糖棒,屋瓦是巧克力,墙壁是麦芽糖。但这个点心屋却坐落于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若月夜来到此处,能辨认出门上的模糊的字迹,上面写的是:
失去双亲的孩子才能在这里留宿。——《点心屋》
西条八十自己对这一类童诗的看法是:“坚信在这个世界上不管遇见多么凛冽的寒风,在某处一定会有看不见的手建造温暖的爱的家园送给可怜的孤儿们。这是慰藉命运孤苦的孩子们的歌。”不知道他写这些诗的时候,可否有想到在年关东大地震丧生的女儿,那些幽怨的孤魂,大约也会经常徘徊于落满灰尘的空房间里,寻找昔日家庭的温暖和自己心爱的玩具吧。
西条八十(-),日本现代著名诗人、法语文学学者和词作家,与北原白秋、野口雨情并称三大童谣诗人。作为歌谣曲的作词家也相当活跃,代表作有《东京行进曲》《东京音头》《青色山脉》《苏州夜曲》《雨夜花》等。
消失不见的东西
西条八十一生写作童谣余首,并不算多,但在日本影响很大。坚持首先要满足儿童的阅读期待,一直是他创作的信条。他多次表达过,“童谣写作比通常的诗歌写作还困难”,这是因为不仅仅要保持“诗的芬芳”,更要适合儿童朗诵和阅读。这位早稻田大学的法语教授,深受英法文学的影响,创作视野广袤,重视儿童视角,同时又弥漫着东方人特有的忧郁气质。他写时间的悲歌,写消逝的人事,写房间里生锈的钟摆,充满了对时光一去不复返的怅然。在《九个黑人》中,站在海边的九个黑人,被神秘的黑鹰一个接一个抓走,沙滩上只留下九条红头巾,谁都不知道这九个人去了哪里。在《大象和芥子人偶》中,骑在大象背上的芥子人偶双手拍打着节拍,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它们从大象身上吹落,被埋进沙中。这一类感叹人生倏忽而过、不留踪迹的童谣,透露出西条八十对生命脆弱、短暂易逝的悲观看法。他借助童谣天真无邪的言语叙说这样的故事,更显露出一丝命运的诡异和无常。
《玻璃山》一诗,写公主被囚禁在山顶金色的玻璃房中,拯救公主的王子像西西弗斯那样不断从悬崖滚下,很多年过去,在等待中煎熬的公主终于离开了人间,而王子也渐渐衰老,在山脚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后的他们化为玫瑰和蓝色的龙胆花,怒放在人间。无独有偶,《雪夜里的故事》描写了饥寒交迫、最后依偎着死去的母子二人,当大雪融化后,警察在街道上看到了两株开放着的水仙花。在西条八十的精神世界里,经历了人间怨苦的不幸的生命,并没有化为乌有,而是变身为鲜花灿烂怒放,既像是对不幸的补偿,又像是对不幸的反抗,同时也昭示着大自然比人类更为久远、生生不息的能量。
西条八十的童年经验里一定有着太多的寂寞,这寂寞成全了他在创作中将儿童作为观察主体和表达主体的意图。一些触目可及的事物,随时随地唤起他的注意力:
是谁戴过又丢弃的帽子扔进了大海——《巨大的草帽》手持斗笠赶路看见田里大葱花开——《大葱花开》
这样的诗句并不寻常,因为它是想象力的引导者,引导读者无限靠近那些没有出场的人:海边巨大的草帽显然不是人类的帽子,那他会是什么人?种大葱直到它苍老开花,留种子的又是什么人?这些都诱人去想象。西条八十有些很特别的童谣,呈现出俗话说“细思极恐”的感觉,似乎有“欧洲黑童话”的影子,又有日本本土“河童”之类故事的气息。例如《葫芦花》中,想起去年在沙丘上一起玩耍的孩子,今年再次回到此地,看到礁石后的白帽子,惊喜地奔过去,看到的是一丛白色的葫芦花。比如春天的深夜,有人在旅馆的窗户朝外探望,外面下着雨,有一双手在灯下洗着骨牌,但不知道这是谁的手,只知道这是一双孤独的手(《骨牌》)——这有点叫人毛骨悚然,是因为一般打骨牌有四个人,或者至少有两个人。但在灯下哗啦哗啦洗骨牌的只有一个人,那和他打牌的是谁呢?
童谣和民间童话故事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想象力创造的非现实世界契合于人类对未知世界的迷惘,而童言无忌里有能够自圆其说的故事逻辑。相对于人类的现实理性,它却显得神秘和难以把握。或许,它正是人类对于莫测命运的感受投射,是对无法命名的无知感到恐惧的体现。
拾起蔷薇的盲人
《麦秸的草帽》是西条八十首次被译介到中国的童诗全集。尽管他多次在诗中写到过空椅子、钟表、缺胳膊少腿的人偶,以此表达时间飞逝、记忆褪色的悲哀,但也并不是没有幽默的、令人会心一笑的童谣:被红豌豆花烧伤了脚底板的小矮人;藏在梳妆盒里的蝈蝈,第二天变成了一把翡翠梳子;一个雨雪交加的夜晚,从扑克牌上逃走的可爱士兵J;近视眼猎人误把红鹦鹉当做取暖的火苗,连猎枪都忘了背,径直飞奔而来……这些充满了童趣的诗,必然也是他获得儿童读者喜爱的一个原因。他还写过例如《蔷薇》这样震撼心灵的短诗:一朵遗忘在船上的蔷薇花,被谁捡起来了。船中只留下一位盲人、一位铁匠,和一只鹦鹉。是谁拾起了那支红蔷薇?诗人告诉我们:
只有蓝天看到了是那位盲人——《蔷薇》
你无从知道一个盲人怎么会“看到”这朵花并把它拾起来。你不知道他如何注意到是谁把这朵红蔷薇带到了船上,又如何把它遗忘。诗人仅仅是告诉我们,盲人做了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驱使他不必用眼睛寻找就能把这支红蔷薇拾起来。这一神奇的力量来自某种聚精会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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