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正是小麦长粒的时候，大旱却不期而至。

李强年纪快60岁了，不知不觉中体力也随着时光流走了，浇地才几个晚上就感觉撑不下来。清凉的溪水沿着地沟子，缓缓流过，白日里暴晒的下垂的枝叶又挺立了起来。

月光皎洁，整个村子寂静无声。偶尔一声异响，引动一声狗叫，几百声狗叫从村内响起。旋即又寂静下去。夜晚的麦田，白日里鼎沸的人声寂静下去了。其他声音暴露了出来，蝉声，蛙声，蝈蝈声此起彼伏。风柔柔地拂着小麦，冒着麦香的麦浪翻腾着农人的希望。

老汉揉揉困倦的双眼。远处走来一人，身形高大清瘦，一身长衣直到脚底。老人亲切的攀谈起来。

“小兄弟赶路啊？”

“是啊。这是在浇地呢？”

“太旱了，不浇今年就要减产了。”

“大晚上的还赶路，嘛去啊？”

“收账。有些账目到了日子了。”

“到谁家去？”

“到李强家。”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你看，我是谁？”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黑衣人的长发。泛白的脸，白的毫无血色。血红的眼，瞳仁内仿佛熊熊燃烧的火。枯黄的嘴唇，如深秋的落叶，一直延伸到耳际。老汉扑通一声，跌坐到地里。

“爹，你咋啦。”大儿子看着在门外的老汉。

“没啥”，老人跌跌撞撞的走回屋里，睡了下来。

“爹，你起啊。”

老人圆睁着双眼，笑容满面，躺在床上。儿子怎么叫，却也不起床。笑容越看越诡异，口水流到了枕头上。儿子赶忙去找村里的医生。

张大夫，扶了扶眼镜，“完了，脑血栓拴住了，以后看来起不来了。”

儿子摇摇晃晃，依着墙角蹲在一旁。怎么也不相信，出门时好好的一个人，回来咋就不能起床了。

“咱爹真是烦人，又拉稀了，臭死了，你快去看看。”

“好吧，一眼看不住咋又这样了。”

“爹，来你坐这个椅子上，你看好吧。“

宽大的椅子上，中间一个碗口大的空。

”嗯，嗯嗯。“老汉在儿子的搀扶下，艰难的坐到椅子上。儿子褪下他的裤子，给他包上一个脏兮兮的小被子。

”少吃点，吃多拉多。“儿媳妇翻着白眼，咒骂着。

一连坐了三天，老汉的双腿肿的活像一个大豆虫。泛黄的皮肤下，全是水，皮肤一按一个坑。

开始是酸麻，后来是胀痛，现在已经没感觉了。“让我死了吧，老天爷。”老汉心里叫着。浑浊的泪水流下脸庞，落到地下激起了丝丝尘土。

“老三我来看看你，你还认得我吧？”高瘦的老汉，拄着拐杖，看着自己的弟弟。自己从年轻身体就不如老三。想不到到了老年，老三却换了这样的病。刚过半年，原本壮硕的身体，现在就想枯树干一样。青黄的皮肤包裹着老人宽大的骨架。看着自己的兄弟，破旧的床褥上臭气熏天，出气多进气少，泪水模糊了双眼。

“壮子，我和你说。你的给你爹好好收拾一下子。换换铺盖。”

“咋的没给他换啊，大爷。一天三换，赶不上俺爹他糟蹋的快啊。”

孩他娘你给咱爹换换铺盖？男人怯怯地问。

“换个屁。你拿什么换。你爹又不是我爹，再说换下来你爹就睡光板，还有你别指着我洗。”

男人不说话，抽着烟出地里了。

又过了几个月，山林里的土坡上，多了一个小土丘。任他生前本事大，最后也是在这坟头下。

老李家那两口子，可是真狠来。硬是把他爹给饿死了。

你可别瞎说，我觉得人家挺好的。

好个屁，我亲眼看的。老头子本来多壮，死了就瘦的剩了一张皮了。

要这样，那可真不是人。老头给他儿干了多少活。

是啊，你看俺家那个。已一点活不干，光知道浪费粮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是啊，人可别老。我要是老了，趁着还能动，我就赶紧死。省得受人气，受大罪。

清冷的冬天，大雪飘飘。老头颤颤巍巍的换上自己的冥服。桌子上放好了祭祀用的贡品，有鸡，有鱼，有白肉。

老三，我的弟弟李强，你慢点走我来找你了。老头决然的把头伸进了绳套，蹬掉了脚下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