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諸園主人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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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好，沒圖沒錄音，直接被拿走了，只能腦補。

小高開始流行看武俠，當時非常艷羨班裡有人能背《九陰真經》的部分內容，隱約記得是“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余……”，今兒給W送修繕好的新琴（每張琴如不趕工，完成后均會在研究會彈個一年半載，根據細節表現出的問題，再次加固修繕才算真正完工。），在她戲稱“斗室”的小屋內按彈良久，似乎真的找到了這句高人金句的感覺。

印象中已經連續三四年沒有做過老杉琴了，因為好強，也是因為泥古，這幾年的琴統統都是青桐，從新青桐到老青桐，還冒冒失失做了一張百納老青桐（問題多多，頭疼不已，一度想毀去，目前還在留校觀察階段，按下不表），總之好幾年沒有碰老杉了。這次W正好聊起在市外有了度假新居，需要一張新琴，想來想去把手頭這張養了三年的老杉仲尼處理一番交到了她手上。

其實幾年不碰老杉還有個原因，就是自認為已經比較駕輕就熟，做過足夠多的模型，也吃了足夠多的虧，能和老杉面板搭配的最好的底板、最好的附件都堆上了，純鹿角霜，內外一口料的生漆，連最後擦漆揩清都是生漆，已經動無可動，發揮不出老杉的更多性能了。學員J曾經寫過碩士畢業論文，關於高溫熱處理對杉木聲學性能的影響，說白了就是加溫加速老化是否得不償失。大幾十頁論文雖然看起來頭疼，但誰讓是學員呢，直插主題問她：“到底咋樣？”答曰：“不咋樣。”於是就放棄了。不但不加速老化，甚至連業界常用的把內膛用火熏烤一下去掉打磨毛刺（類似殺豬燎豬毛）也堅決不做，原因很簡單，老琴沒見到幾張是燎過的，燎了是短期音色會乾淨，但碳化過的木頭還想成長？還想吐故納新音色慢慢養出來？做夢吧。

因為W想挑戰一下絲絃，所以拴了套國產普品，權當對絲絃初學者的獎勵。僅上絃兩次就基本達到了穩定，七絃今兒又重新栓了下，按彈足夠，慢慢再老化估計整體還得再拴一次。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音色。把拴好的琴和她以前那張寶相並排放著，彈一下鋼絃，再彈一下絲絃，都是散一，一下子味道上的區別就出來了。W是一個沉靜中蘊含了藝術爆發力的人，養出來的青桐寶相，聲音乾淨不失厚重，但跟絲弦一比，判若雲泥。寶相腔體寬大，身段過度穩定，應該是最容易出好聲音的形制，老青桐面板，老梓木底板，裹布純鹿角霜灰胎，純生漆，老紫檀附件，處處佔著優；絲弦新琴是仲尼，頸細腰方，按說是新琴中比較不好出好音色的（為啥老琴不挑形制今後單開專題講哈~），面板老杉木料頭，其餘用料類似，附件是烏木（東非黑黃檀），成本就照寶相低一大半，寶相日日彈《廣陵》，仲尼幾個月在修沒人碰，但音色表現上，同是散勾一，寶相鋼絃的筋肉感在空中仿佛縈繞不去，不飄蕩但也說不上多下沉，好似呷一口老酒，輕輕嚥下後再細細品味一片三筋七肉的醬牛腱子，要涼，不要有湯，側著光看一片孔雀藍，選的部位講究，切的角度也要講究。納入口中緩緩咀嚼，滿口留香。再聽絲絃勾一，“咚！”沒了，我倆大眼瞪小眼，如同一對吃了人參果的豬八戒。

緊接著發生的事情就能看出彈琴的人和做琴的人最大的區別。短暫迷茫過後，俺忽然眼前一亮，這個難不成就是多年苦苦追尋的大蟈蟈叫？故老相傳管先生買過一隻不會叫，虛有其表的大蟈蟈，通過神奇的翅膀上點小蠟丸的方式，增加兩片翅膀摩擦，從而神奇的拯救了一隻蟈蟈的藝術生涯，帶到茶館過早時，聲如牛吼，震驚四座，而管先生在修琴時碰到九德具備的好琴，也會跟周圍的人說，你聽這一絃，就跟大蟈蟈叫一樣。

其實說來不難，音量宏大，衰減快，不像大蟈蟈也像大蛤蟆。老琴木纖維橫向斷裂得多，音量衰減得快，所以聽起來聲音有未及縈迴就愴然墜地之感，也就是所謂的“下沉”，這和某大師的下沉後又攪動塵埃翻滾不去截然不同，反而更像年糕掉在腳面上再無波瀾，或者風送櫻花離開枝頭墜入小溪，美到令人心痛。

想來想去琴里沒動什麼花招，原來拴鋼絃也並無如此驚艷效果，一二絃本就粗壯，震動時間長會對後續聲音有非常不好的干擾，因此孫賊做琴，都是在龍齦位置墊一塊牛皮，吸收一些散音，同樣也對泛音有影響，按音則基本沒關係。但那些在俺看來都是邪淫奇巧，不足論，不在本體上下功夫，得來的收穫也無法堂而皇之的示人，但直到今天才有底氣說做到了。狗屎運也好，厚積薄發也罷，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總算是艱難的邁出了這一步。

之後花了點時間和W介紹絲絃和鋼絃彈法的區別，主要有四，一是指法要改，大指按絃要往左傾斜，盡量不讓指甲碰到琴絃，用純肉彈；二是力度要改，新絲絃表面粗糙有如砂紙，用鋼絃的彈法手指磨得生疼不說，還走不動道；三是吟猱要改，以前聽不出來效果是因為鋼絃古琴和絲絃古琴幾乎是兩種不同的樂器，現在有了絲絃，所有的吟猱都要重新體會，讓效果不再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而從書本上真真切切地反映到手上，再反映到耳朵里；最後是心態要改，鋼絃就是小保姆，呼來喝去最多也就是腹誹你幾句，面子上還是得聽你的，絲絃則是大爺，不噓著就不給你好臉色，也不會把當年手撕鬼子的神勇拿出來吹牛皮，使用不當會難聽，會斷，還會磨手指，但一旦接受了，再彈鋼絃就又有一種恍如隔世的不適應了。

幾乎所有的琴都可以換絲絃，不能換的說明絃路弧度和槽腹結構做得偏頗，但不乏確實有的琴挑琴絃，想到此處請參考老琴家當年被批判為“遺老遺少”沒收了琴，只能在地上蹲著用小石子和長稻草模擬彈琴，或者在桌上用圖釘當徽，燈繩當絃的彈法，也就不會對音色有啥不知足了。馬上要出的這批琴都是老青桐，今年要轉產老杉，把手頭的尖貨料頭們都放出來透透氣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