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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李煜《乌夜啼》
这部少有出其右的优秀影片我看了3遍,才敢动手写点小东西。
影片整体观感是压抑的,观影过程中似乎总是能听见穿过久远的岁月,透过不见天日的尘埃传来的叹息声,让人忍不住一阵阵酸楚。
01
坐着从俄国归来的火车,已是阶下囚的溥仪回到了这片曾经属于自己的国土上。
这片土地正焕发着全新的生命力,墙上涂抹着伟人的画像,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可是昏暗的光线却告诉我们,对溥仪来说这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他的过去已经不复存在。
鲜血随着热水弥漫在洗手池中,随着门外强烈撞击声,过去的记忆在溥仪的脑中慢慢浮现...
那一年,他3岁。
光绪驾崩,他于懵懂间被抱离母亲的怀抱,领进重重守卫的紫禁城。
冬日的清晨,坤宁宫暮气沉沉。
暗色的布景,灰蒙蒙的光线,镜头扫过一张张衰老麻木的脸,堆叠起压抑窒息的氛围,预示着这个百年帝国的行将就木。
年幼的他,透过暗淡的光线和层层帷幕,看见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帝国最高统治者——慈禧,用暗哑的嗓音告诉他,自己已经在这个王朝里度过了50年,陪伴过三代皇帝,而小溥仪则是她钦定的下一任万年天子。
说完这番话,慈禧喟然长逝,留给溥仪一个摇摇欲坠的帝国和奄奄一息的权力。
此刻这个尚未断奶的小小孩儿,还一心只想着回家,可转瞬间,他的父亲醇亲王便对着他下跪叩首起来。
在著名音乐人坂本龙一的作品《whereisArmo》的强烈不安旋律暗示下,溥仪悲剧的一生就此拉开帷幕。
彼时,是清政府将东三省交付于日本人手中的第3年(中日会议东三省事宜正约)。
彼时,距离辛亥革命的爆发也只剩下3年。
这个3岁的孩子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大厦将倾,无力回天的古老王朝。
这个王朝正被全世界的侵略者觊觎。
这个王朝本身也正酝酿着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
而这个孩子此刻浑然不知,他的一生会随着这个古老的王朝一起,被历史的巨臂推来搡去。
登基大典上,年幼的溥仪根本无心理会自己的身份转变,他的目光被大殿上随风吹起的明黄色帷幕所吸引,薄薄的帷幕上锈满了精致的皇家图腾,在风的撩拨下荡漾着。
他追逐着,想要用手去够,却总是什么也没抓住,一如权力、亲情、爱情,如他之后的人生中所有看似近在咫尺,却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一切。
这明黄色的帷幔是溥仪悲剧人生中的第一扇门,也是最重要的一扇门。
这个垂髫小儿,脑袋上压着沉重的朝冠,眉头紧缩,表情严肃,额头的青筋突出,背后是满朝文武大臣对他顶礼膜拜,伴随着“跪——一叩首——”的声音,远处是象征着皇权的幽深宫殿,镜头的视觉冲击力巨大。
故事的主线在导演贝托鲁奇的场景设计下被缓缓道出:溥仪,在他还没能明白事理之时,就走进了皇朝的大门,走进了自己被囚困的一生。
年,武昌起义爆发后,大总统袁世凯胁迫溥仪退位。
清廷提出的条件是,袁世凯每年支付万银元以及保留所有侍卫、太监、厨师。
袁世凯欣然应允,伴随着这一份千余字的协议,喘息了近年的古老王朝彻底咽了气。
这一年,溥仪6岁,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的眼睛里是太监们的唯命是从,是满清遗老瘦骨嶙峋的迂腐,是先帝皇妃们的深宫怨气。
新与旧、白与黑、日光与暗影、明亮与沉郁,在广角自然光中形成对照。
细节是铺垫、处处是隐喻。
贝托鲁奇将少年溥仪不可言说的秘密用一种隐晦的艺术手法展现在观众眼前。
在这阴气重重的皇宫里,他遇到了庄士敦。
电影中,庄士敦在清朝老臣的带领下第一次进入故宫。
画面里有穿着清朝官服的遗老,有身着英式西装、头带礼帽的洋人;街道上有抗议示威的大学生,有一心向佛的喇嘛,有挑着扁担的农民,有大声吆喝的小贩;城墙外有玩耍的孩童,有早期的汽车,有骑马的军阀,有坐轿子的姨太太,有拉人力车的苦力,还有骑自行车的长衫。
这是教科书里不曾出现的画面,却大面积地覆盖着我们文明的推进和变迁。
透过庄士敦的眼睛,年轻的溥仪是孤独的,偌大的皇宫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这个年轻人的内心世界,每个人都只是在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以便获取更多的油水。
紫禁城的落日余辉,在庄士敦的眼里总是被赋予了某种悲伤的史诗情怀。
他想让这个阴气、怨气加身的亡国之君能够沐浴哪怕一点点夕阳。
庄士敦将他从室内阴郁的环境中解救出来,带入户外,带去健康的运动和明亮的日光。
溥仪的整个少年时光,都是在这个外国老头的陪伴下度过的。
精神教父庄士敦卸掉了他的隐形枷锁,他渴望逃出桎梏,冲破藩篱,渴望反叛与自由。
溥仪准备在皇宫来一场革新,像父亲一样。
剪辫子、整治宫廷、遣散太监……
他一刀割去辫子,轻巧甩在地上。
明亮的眼睛透露出反抗的快意,复仇的快感。
这眼神一定是压抑太久才闪耀出的光彩夺目。
如果说那块明黄色的帷幕是溥仪人生中的第一扇门,那么紫禁城那暗红色的城门则是他前半生里最为熟悉的门。
“开门!”这句呐喊几乎伴随了他的一生。
电影中溥仪有三次“开门”的呐喊十分醒目。
第一次,是乳娘突然被送出宫外,他一边奔跑一边喊着“阿嬷”,最终却被挡在了皇城内。
他们告诉他,皇上是万岁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可以喝令太监吞下墨水,却留不住哺育他乳汁与母爱的阿嬷。
小皇帝的声嘶力竭穿透不了余年的宫墙。
太和殿外的枯草蔓延成一望无际的寂寥空旷。
在贝托鲁奇的大全景长镜头下,他仿佛是嵌在历史上的一个斑点。
既无力撼动命运,也无力拯救别人。
第二次,是生母服鸦片自杀后,他来到城门口希望出门探望。
透过层层看守,他看见外面热闹的街道和来往的人群,对于自己的被困处境感到愤怒,于是向看守喊着“开门!开门!”
天子的一言九鼎在这里毫无用处。
悲愤涌入心头,少年的溥仪一怒之下将自己怀中偷养的宠物小白鼠狠狠摔在朱红的城门上。
那小白鼠好似他的象征,终日受困于香囊之中不得脱身。
第三次“开门”的呐喊发生在数十年后的伪满洲国。
皇后婉容在生子之后被日本人强行转送到疯人院,溥仪得知后飞奔下楼,追随到大门。
朱红的城门再一次被关闭。
面对与家人的生死之隔,溥仪心里已是翻江倒海,但身体上只是颤抖地对守卫说了句,“开开门——”,便作罢。
这一幕对溥仪来说太熟悉了,熟悉得令他害怕。
他知道无论他做出怎样激烈的斗争,这扇紧闭的大门都不会向他打开。
他只是城墙内的傀儡皇帝,甚至没有开门的权力。
历史是如此的相似,却又是如此的刻薄无情,一次次嘲弄着他。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能做的好像永远只是追逐、奔跑。
他在空旷的紫禁城里奔跑,在日本人为他划好的囚牢里奔跑,他追逐着亲人、爱人远行的踪迹,渴望用他的努力奔跑堪堪挽回与她们的离别,哪怕只有一次都好。
然而,现实的残酷并不因为他的奔跑而扭转,这一点点的渴望也一次次成为奢望。
他终于还是一个人了。
所有的人都是撒谎者,所有的离开都赶不上,所有的门都打不开。
他的一生喊过无数次“开门”,可是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总是将他紧锁,陪伴他的也只有落日里的黄昏和古老王朝里擦不净的灰尘。
无论怎样努力,也挣不脱的命运。
影片的最后,溥仪花了一角钱买门票,去参观故宫——他曾经的家。
那个让他一生都被他人所困的家,他一生都想摆脱的家,他一生都魂牵梦绕的家。
他告诉前来阻止的小孩儿,“我是皇帝,是这大清最后一个皇帝。”
白发斑斑的他,微笑着从宝座后掏出59年前,陈宝琛送给他的那个蝈蝈笼子。
一首一尾的呼应,中间辗转了几十年风雨,回到最初的童真和平静。
他的一生,在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02
这部写进现代影史的作品《末代皇帝》,道尽了中国最后一个皇帝的踉跄悲怆。
影片用长达三个半小时的篇幅,缓缓讲述了爱新觉罗溥仪61年的人生之路,一个哀而不伤的悲剧故事。
导演贝托鲁奇打破了中西文化的阻隔,走进中国历史原本关闭的大门,从一个“人”的角度去打量这个“封建制度的牺牲品”和“战犯”,试图把溥仪还原到他的历史时刻而去解读他那被“门”所包围的困境。
如果影片的主题有颜色,我觉得应该是灰色。
正如溥仪留给历史的背影,没有丰功伟绩,也不罪孽深重,既非正面也非反面的灰色人物。
一个一生中被所有人瓜分又丢弃,重拾又藏匿的皇帝。
他一次又一次被圈禁,愈发沉默和孤独。
他一次又一次被刀剑加身,愈发无奈和无惧。
他读了太多王室兴衰,见了太多军阀缠斗,听了太多阿谀奉承,嗅了太多野心妄想。
他看着他们高举旗帜,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相互厮杀,
他看着他们趾高气昂进驻北京,又看着他们垂头丧气被驱逐出境,
他们来了,他们又走了,平静的紫禁城没有留下哪怕关于他们的一丝痕迹。
全片色调灰暗,时时给人一种压迫感,处处充斥着莫名的悲哀、颓废与破碎。
偌大的宫殿,静悄悄,每个人都心怀鬼胎,表面却如湖水般平静。
这个被时代推着走的傀儡帝王,一生尽皆破碎与冲突,被更迭交替的历史来回碾压,徘徊于新、旧的一扇扇大门间,寻不到出路。
片中“走不出去”、“束缚”和“囚”的隐喻比比皆是,这些早已熟悉的剧情和细节,放在大银幕上再看,悲剧意味更显浓郁。
这个不停在告别和失去的人,无奈如浮萍随波逐流的人,最终就像那枚沦为橡皮印章的御玺般,被岁月的浪涛所淹没。
存在的动荡与不安,荒诞与无力,愤懑、凄凉、绝望和苍白,不是一个人的历史,是所有人的历史。
值得留恋的是,导演为旧日的紫禁城投去温柔的一瞥。
黄昏、暮色、砖红的宫殿,与逝去的日子融为一体。
03
影片《末代皇帝》于年由意大利、英国、中国三方合拍,年在西方国家上映时,引起了话题性的轰动。
狂扫年第60届奥斯卡金像奖,一口气将包括最佳影片在内的九项大奖全部收入囊中,在世界影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对于这样一部集万千光环于一体的作品,任何华丽的辞藻都不够触及它的高度。
能和它无尽的名气和无穷的赞扬比肩的,唯有这部作品本身的厚重。
即便已经过去33年,迄今为止能超越它的影片在奥斯卡历史上只有四部:年的《宾虚》,年的《西区故事》,《末代》十年之后的《泰坦尼克号》,还有一部是《指环王》。
很多影评人将这部电影称之为“百年内再不会有的影片”,这并不是夸张,在我看来这是一部绝无可能再复制的旷世巨作。
这是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中国官方允许进入紫禁城太和殿内部拍摄的电影,是政府官方鼎力支持、规模阵仗最大的剧组。
更准确地说该片是第一部得到中国政府许可在紫禁城内拍摄的故事片,也是年以来第一部得到中国政府全力合作的关于中国的西方电影。
导演是世界殿堂级的电影大师贝尔纳多贝托鲁奇。
摄影师是贝托鲁奇的老搭档,三次斩获奥斯卡世界殿堂级的摄影大师维托里奥·斯托拉罗,他掌镜的实景故宫,从金碧辉煌的殿宇,到满载时光伤痕的文物,无一不在还原真实风貌。
电影原声《chainsesroom》整个配乐由三个人完成,中国的苏聪、日本的坂本龙一和英国的大卫·拜恩。三人的出身和音乐风格各异,却能够发挥出东西方文化撞击之后水乳交融的效果。
坂本龙一(左)大卫·拜恩(中)苏聪(右)30年后的今天,我们再听,还是那么打动人心。
而詹姆斯·艾奇逊设计的服饰也同样精准而生动地辅助叙事。
精良的团队和对艺术创作的考究,让影片的史诗感随年华沉淀而愈发强烈。
这部影片是全英文对白,对于观众来说,一群留着辫子的中国脸孔用英文缓缓道来这段庞大而复杂的历史,确实有些体验上的不适,但是纵观来看,无论影片的细节处理还是演员的表达都近乎完美。
凭着《末代》三个角色的演绎,当年35岁的尊龙和26岁的陈冲差点提了奥斯卡的影帝影后,19岁的邬君梅成了第一个提名意大利奥斯卡的华人。
尊龙有种冷冽的毁灭气息,不是轰烈,而是绵长、低温又绝望的,但他生得美,眼中有绚丽和傲气,才会把悲剧演得凄美。
陈冲、邬君梅各具发挥,从年轻至如今的甄嬛、宜修,戏里的她们总是充满剧烈的张力。
后来他们仨都成了奥斯卡终身评委,是在那个华人倍受歧视的年代。
配角方面,九次提名奥斯卡最后得了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彼得图尔,文化部副部长英若诚,泰斗级的宋怀桂(饰演隆裕太后),卢燕(饰演慈禧),这辈子很难再看到如这样重量级的演员汇集在一部影片中了。
影片顾问,由溥仪自传《我的前半生》另一主笔李文达和溥仪的弟弟爱新觉罗溥杰担任。
群演方面,政府当时拨给剧组两万名群演。
学生是学生,官兵是解放军,就连慈禧去世做法事的喇嘛都是真实的喇嘛,由于喇嘛不能亲近女人,导演贝托鲁奇特意在好莱坞调了十个男性造型师。
除此之外,还派助理和副导演遍寻北京城,寻找“上世纪的面孔”。面相“古老”的群演,为了让影片最大程度还原历史面貌。
年第六十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上台致辞时说:“今年是属于它的一年……好莱坞已经拍不出这样的电影了。”
而影片另一个成功之处在于对于导演对于光影的运用,已经趋于化境。影片几乎全部采用自然光,大量运用广角拍摄。
贝托鲁奇介绍说:
在紫禁城,溥仪从未获得过阳光的直照,他总是处在阴影中。在这段生活中,他在思想上始终同外界隔绝的,稍后,当他从老师庄士敦那儿学到的东西愈多,我们就愈来愈多地感到阳光照着他了。光与影的博斗也就逐渐展开了,就像意识和无意识在你身上展开了搏斗一样。在满洲国那部分故事中,当他被日本人充当傀儡皇帝,而他自己也梦想着重返自己的帝国时,阴影几乎又笼罩了整个画面,就像又回到了他童年时代一样。后来,在监狱中,他回想自己的一生。愈是他懂得许多事情时,光和影也愈来愈趋向平衡,他应该在光和影完美无缺的平衡中,在平稳的色调中了结他的一生。所以在影片里实现这一设想。
在这里,光象征着开放、欢乐,而影像征着封闭、忧郁。
开始时,小皇帝处在低调照明甚至阴影中,随着照明光线亮度的慢慢提高,人物由阴影走向光,再从光与阴影的的对立走向平衡,展示了溥仪的心理过程,表现了人物的变化。
在皇宫中,基于皇帝总是生活在这个特定界定的范围内,体现宫内生活的禁闭、枯燥以及对皇帝幼小心灵的桎梏,斯托拉罗尽量使用散射光,没有强烈的光感与阴影的明暗对比,直射光只用在了背景与环境的处理上。
晚年重回太和殿时,影片仍用一个近乎逆光的侧光来展现仰望龙椅的溥仪。
这次的用光更像是对溥仪一生的概括:他的一生仅有那么一点光亮,其余部分全是阴影,这些阴影或许来源于现实秩序或历史情境,或者来自于他内心的欲望。
直到溥仪和守卫的儿子谈话时,他的脸上才没有用侧光。
确实,在生命的暮年,是非荣辱都已不重要,他这时只是作为一个普通老人在与一个孩子对话,他的生命已重获澄静,因此用了顺光。
歌未竟,东方白。
一代人来,一代人去,太阳照常升起,这一次一个朝代走到了尽头。
暮色孤影,蟋蟀声落,愿不如意之人,下一世都能简单快乐。